石磨——这是一个消亡的词语。随着人类文明的脚步,转了几千年的石磨在七十年代初已被人们慷慨废弃。“狗改不了吃屎,驴改不了拉磨”,这句一直被公认为是真理的千年俗语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人们吃面全靠石磨。石磨是由像玉一样的马牙石做成的,大小不一,薄厚不等,但形状都是圆的。我家就有一盘石磨,是爷爷分家时分的。那盘石磨是靠牲口拉的,磨扇太厚,人推起来太吃力,加之家里没有闲屋放,一直弃之未用,前些年盖房子扎根脚用了。我家住的那条巷子里有两家有石磨,街坊邻居互通有无,大家当做公共设施用。石磨分上下两扇,下扇的圆心上有一个凸出来的约有两寸长的铁榫,是公;上扇相对应处有一个凹下去的圆槽,是母。上扇压到下扇上,铁榫插进圆槽里,下扇固定在磨盘上。上扇的圆周边上凿有两个对称的孔,塞上露出一柞长的木棍,叫磨撅儿,是用来套绳穿推磨棍用的。石磨上扇的中间有两个对等的直径约3寸的圆孔,叫磨眼,是下粮食用的。两扇磨对脸那一面都斜锻着一条条规则排列的纹路。磨用得时间长了,不吃食,就得请石匠来锻一锻。石匠把两扇磨支在院子里,一手拿着钢钎,一手掂着锤子,就丁丁当当锻起来,一迁一迁锻下去,纹路就深了。
磨面时,先把上扇掀起来,撒些粮食垫一下底,然后把粮食像小山一样堆在石磨上。随着石磨呼呼噜噜地转动,粮食就从磨眼里下到两扇石磨中间,研碎的粮食就会从石磨厚厚的两片嘴唇中吐出来,流到磨盘上。小麦面雪白雪白的,玉米面金黄金黄的。磨出的面过一下罗,剩下的碎渣再磨,一直磨到只剩下麸皮为止,一般需磨三四遍。
磨面时,一般是男人推磨女人罗面。五六十年代实行的是大集体,父母一晌不闲地下地干活挣工分,磨面只能利用晚上加班干。磨道里,我和父亲一人抱着一跟木棍,弓腿弯腰,双肩张开,使劲地向前推着,脚步不停地画着规则的圆。石磨在沙哑的咕……咕……声中转动开来,发出闷雷一般的旋律,像催眠曲,困倦中我不停地眨着惺忪的眼睛,心中做着飞翔的梦。石磨磨碎了心酸的往事,磨瘦了父母的身影,然而它研磨出的精品滋养着我们的生命。
在那一年糠菜半年粮的艰苦岁月,平时是很少磨面的,可年关一到,磨房就热闹起来了,再穷的人家也要为过年准备些食物。一进腊月,磨房里夜夜灯火通明,谁家磨面需要提前挂号排队。有时睡得正香,轮到俺家磨面了,母亲就把我叫醒。由于睡意未消,抱着棍子还直打瞌睡。推磨是不能使假劲的,稍一松动,磨就会打顿,或者停转。磨房里磨出的粉尘四处纷飞,父母头上都扎条羊肚子手巾,不爱戴帽子的我头上、脚上、鼻孔里到处都是白色的粉末,简置成了白头仙翁了。
不知不觉中,石磨已远离我们多年,但是,从前那些苦难心酸的记忆越来越变得高贵而不可触摸。我常想,苦难也是一种财富,因为生活总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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