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毛衣的红纱巾,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在县城的百货公司给荣买的,荣也一直没舍得戴过,到现在三十多年了,还依然红艳艳的。
我和荣是同学,从小学到初中,差不多都坐同桌,毕业后又一块插队,我们很快相恋了。插队第三年,我在县农机厂当了工人,荣则到公社中心小学当上了民办教师。我去工厂报到那天,荣到汽车站送我,递给我一个报纸卷,我展开一看,里面卷着一件用细细的白线勾的背心,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荣头发间散发出的特有的香气,她把它一针一线地勾到了背心里。我忙重新用报纸卷好,仔细地装到背包里。
县城离我们的小镇虽然只有一百多里路,但在那交通落后的年月,想见一面是很困难的,打电话就更困难了,只好用书信往来传递互相间的思念之情。我们相约每周一封,在当时的农机厂,我的信最多,荣说在学校,她的信也最多。平日里想荣了,就把荣给我勾的背心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闻到了那香味,就仿佛见到了人一样。
两地分离非但没使我们的感情疏远,反倒让我们相处得更加亲密。相恋八年之后,我们终于结合了。婚后,我对调(就是找一个愿意到我工作单位的人调换工作)到离家更近一些的矿山,不久荣也随我来到矿里参加了大集体。一家人过上了温馨惬意的生活。
我慢慢掀开红纱巾,轻轻把叠着的毛衣展开,仔细地看着毛衣上的图案。这是一件浅栗色的“光夫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中国热映的日本电视剧《血疑》中,男主人公相良光夫穿的毛衣样式,在当时风靡一时。记得电视剧刚上演不长时间,荣就给我织了这件毛衣。那时,我在矿办集体企业劳动服务公司上班,办公室在三楼,那天,我穿着荣新给我织好的毛衣,刚走到二楼,就被招待所的女同事们围上了,大家一个劲儿地夸:“真好看!嫂子的手真巧。”晚饭后,我家就挤了一屋子人,都拿着毛线和钢针,向荣学织“光夫衫”。
荣的手真的很巧,我家有一台五斗下箱标准牌缝纫机,是我们往矿里搬家时,母亲送给荣的。这台缝纫机到了荣手里,真可谓物尽其用了,我和孩子们、双方老人、兄弟姐妹们的衣服,荣全包揽下来。我出差买回两本《服装裁剪》,她竞能照着书裁剪缝制出时尚的时装来。惹得熟悉的人都来求荣做衣服,不收钱就送别的礼物,有的比去服装店花钱还要多,于是,荣索性买了一台锁边机,开起了服装加工店。没想到这服装加工店一开,果然顾客盈门、应接不暇。我家的日子一下子充裕起来,荣虽然很累,但总是乐得合不拢嘴儿。
我很喜欢看荣在缝纫机上做活的样子:她把黑而浓的齐肩短发,用一条水粉色的丝帕拢在脑后,鬅松的流海下一双大眼睛忽扇着长长的睫毛,肤色微黑的圆脸上泛着红晕,整齐洁白的牙齿晶莹闪亮,衬得嘴唇像涂了唇膏似的,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翻弄着布料,双脚有节奏地蹬着缝纫机的脚踏板,身子跟着一颤一颤的,就像在跳着精心编排的舞蹈,一高兴还要唱上两句。她最喜欢唱的是当时很流行的一首坐唱《祖国处处有亲人》:“我不是哭来,我这是乐呀,心里边一着急,眼泪就多……”,唱起来细声细气,很好听。
荣对自己的穿着并不十分讲究,但对我和孩子们的要求却十分严格,特别是我,每天上班前,她都要前后左右看看,扯扯这、拽拽那,直到她满意为止。她说:“男人的穿着女人的脸,你穿的躐蹋不是丢我的脸嘛”。
我仔细地看着荣给我留下的毛衣,毛衣的两只袖子,从肘部往下颜色稍深。那是在翻新重织时,原来毛衣上的毛线不够了,后买了添上去的。记得这后添的毛线是我陪荣在北京看病时,在西单商场买到的。那两只颜色稍深的袖子,也是荣病重时忍着病痛织上去的。
一九九零年秋,荣渐渐的觉得身体不适,经矿医院检查初步诊断为肝癌。我们立即赶赴北京进行确诊治疗,虽然我百般哄瞒,但聪明的荣还是很快知道了真像,知道了病情的那天晚上,荣整整哭了一夜,枕巾都湿透了。
经过两个多月的化疗,荣的身体更加虚弱了,她坚决要回家,我向医生打听了一下,离下一次化疗还有一个多月,再加上我们也都想家想孩子,于是,我和荣回到了家中。荣稍觉疼得轻时,便开始整理尚未做完的一大摞布料,把每块布料都清清楚楚地写上标签,并嘱付我,等人家来取衣服时,要好好跟人家解释清楚。忙完这些,又拿出从北京买回的毛线,忙着去织剩下的毛衣袖,无论我怎么阻拦,她都不听。荣说:“整天瞎忙,没能给你和孩子们多做几件像样的衣服,这是我最后悔的事。往后,恐怕再也不能给你们做了。”说到这里,荣已经泣不成声,我也忙背过身去抹着眼泪。
尽管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挽留住荣的生命,凶残的病魔,把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我身边夺走了。
想到这里,泪水又一次摸糊了我的双眼。我抚摸着手中的毛衣,这是荣精心编织的呀!毛衣上错落有秩的图案里,编织着我们曾经的甜蜜,也编织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记忆。
我把毛衣轻轻地贴在脸上,仿拂又嗅到了荣身那淡淡的、幽幽的发香。
写于2009-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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