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树的人没得好!人们说,那是报应。
失去枣树呵护的父亲,像丢了魂儿。
人的心灵得有个地方挂,大树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父亲在花盆里栽种了一株流苏苗。那年月流苏是稀罕的树种,是父亲在南峰山里极其幸运地寻到的。细小的主干上端顶着两片叶子,高不过10厘米,主干上端呈“Z”字形弯曲。小树苗长得极快,每年都窜一大截。等到胸径与筷子差不多了便被移栽到院子里,根深叶茂,长势喜人。树和人一样,也需要空间来维持呼吸,当小树冠冒过了屋顶之后,长势一发而不可收,不几年,整个院子已被她遮住,且在不断地向外延伸、延伸。亭亭翠盖。短短30余年工夫确长成了参天大树。树干已“树大自直”,没有了弯曲。无心插柳之举,却造就了我村乃至周围地带的“唯一”。
一株树无奈地消失了,一株树天使般地诞生了。里面有主人的节拍。
流苏的叶子翠绿、密实,富有生机,但最最吸引眼球的是那流苏花。每年立夏前后,树冠渐渐由翠绿变绿白相间,直至满树银装,密密的簇拥在一起,几乎看不到它的花萼。前后持续20多天,花期长,可谓醉美流苏季。不是我自夸,流苏花的那种白让所有的白都失却自信。与她相比,槐花显得粗糙,梨花娇嫩,苹果花太平实,桃花虽艳但太零散。都没法与流苏的密实、厚重、大气相媲美。应当说流苏花是美的集成,个体、团队的集成美。就像奥运会开幕式的团体操,每个个体可能都不怎么出众,但团队组合就是登峰造极。密实的叶子里有过几次小小的鸟窝,得仔细找才能寻见,首次发现还是先看到了树下的鸟粪。
秋后落叶时,满院子厚厚的一层,足足有5厘米厚。以至于清扫时得先用锨铲,剩下稀稀落落的,再用扫帚清扫,堆起来得有半人高。落叶后流苏树形标致,树身细腻光滑,竖纹显明,清爽洁净,健壮富有朝气。枝条脉络清晰,走向分明,像毛细血管,密密麻麻,错落有致。顶端的鸟窝格外显眼,像小草帽,又像极了人工挂上去的小灯笼。鸟窝是过不了冬的,因为枝条太密,相互摩擦碰撞,失去叶子缓冲的鸟窝早早的就被挤对掉了。
更奇妙的,近几年树里看到过曾经绝迹的黑黑的松鼠。再没有比松鼠可爱的动物了。
流苏树是父亲所栽,父亲一天天呵护她长大,人、树渐渐的融为一体,流苏树成为父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伙伴。尤其2005年他病了以后,脑血栓患者需要做康复训练,于是他天天在树枝子上打提溜,做拉伸运动,舒展着自己的筋骨。当时病的严重,身体能恢复到这个水平,连医生都很惊奇。
流苏树是天然的遮阳棚,父母亲在树下喝茶,吃饭,拉呱,我们回家时也在树下听母亲叨叨。等到午饭过后,下午很晚了要返回了才忽然说,“吆,我还没进屋里看看呢”。树下变成了家,进屋里好像是多余的了。我们家生活的一切元素几乎都有流苏的影子。从树干引一条绳子,另一头固定在墙上,洗衣晾晒,搭汗巾,挂外衣,因陋就简,舒适方便。一天一天,生活竟如此简约。似乎变成了一棵树,树下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套茶具,高处一条晾衣绳而已。
树大冒过屋顶之后,远远吸引了好多人的眼球,尤其那白色的醉人的花更是让人流连忘返。于是远近的谈价购买者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价格从一开始的几千元抬到3万元,5万元。价格之所以这么高,一是完美的树冠,像一枚大的遮阳伞。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几何对称的,不偏不倚,中规中矩,寓意完美;第二个因素当然是那醉人的花。但父亲舍不得卖,我们也都不同意卖。人、树、院子、家已是一个共同体,彼此不好分离。父亲对树、花的好,她们知道;树、花的回馈,父亲体会最深,我们也都能感受得到。流苏树已完成了角色转换,变成了我们家的坐标。有时我在想,眼前的这棵流苏与40年前的枣树扯不上任何关系,但我内心里老是把她们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情感寄托吧。
从枣树到流苏树,是一种家族上的,血脉里的,大地、古村落的传承吧。是枣树托孤,还是枣树灵魂转世?我们不得而知。不可否认,里面有父亲心灵的寄托,寓含着祖上的指点,是情感所需,是生命的涅槃。枣树、流苏的转换,对我、我们是种倚靠,是种启示,是接续、接力,是原汁原味的初心。
枣树是有灵性的,我们眷恋她,她也会眷恋我们吧?这种情感已远远超越了物质的境界,于是她作为精神使者又回到了我们身边,显像人间。彼此互相陪伴,相依相偎,不再分离。可以说或者武断地说,流苏树是我们祖上的枣树生命方式的另一种表达。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此树必将成为我们村的象征,成为我们村未来的使者,成为我们村自强不息的,后继有人的精神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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