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听父亲说最近两三年我们村不太平,冬天里总有人在半夜放火烧人家的柴禾垛。村委会决定在年前成立个巡逻队,专门在半夜巡逻守夜,尽量帮村民们过一个平安节。我听了不禁跃跃欲试,内心里是想寻找些冒险和刺激的感觉,顺便体会家乡的“夜生活”,说不定还可写篇小说呢,就央求父亲。作为村长的父亲第二天告诉我,从阴历25开始巡逻,到大年初五结束,共十天时间。
我在初中休息时曾跟随母亲去柳家东边的省劳改农场四大队、五大队卖过爷爷种的大蒜和在自家里发的豆芽菜,在高中暑假又曾经骑车在柳家乡南部的吴家、新立及五大队等地卖过冰棍,那些经历可都是在柳东村以外进行的,这次可是第一次在我们村里巡逻。虽说柳东村在两市三县的交界处,地广人稀,却下辖六个自然屯,方圆足有10平方公里左右。我按照要求给我回家就骑的常掉链子的自行车上上油,拧拧螺丝,把车铃修响,又找了根杨木棍子做巡逻武器,背上一个绿书包放手电,我的装备就齐全了。
阴历25下午到离乡政府不远的村委会报到,见到了巡逻队的队友们,分别是保辉、牛二、韩军、刘全等,有的大名记不全了。保辉是我们小赵家屯的,和我是远方亲戚,曾在乡运动会上获得3000米冠军;牛二是孙家屯的,是牛电工之子,因拿他爸的废电笔触家里的电源而被电焦了右手食指;韩军是大赵家屯的,是前任村书记的大儿子,和我是小学同班同学;刘全是刘家屯的大户长子,和我们同龄却是家里的独苗,所以从小娇惯得很。他们几个都是初中毕业就务农了,并且都正在准备订婚。我们在村委会的值班室聚齐,民兵连长老赵拎着暖瓶进来,从抽屉里拿出茶缸,给我们每人倒了杯热水。牛二喝了一口,嫌烫,就去自来水龙头处兑了些凉水。开始以为他是偶一为之,后来几天他但凡喝热水都用这种“勾兑”办法,大家也就不以为怪。我们的任务是每晚在六个屯子里巡逻两次,分别是八点到十点之间,十二点到两点之间,要求十天的行动路线和时间不固定,遇到突发情况有能力控制就控制,否则就赶紧喊人,配合每个屯的队长和村领导做好工作。
第一天巡逻从村委会和乡政府所在的大赵家屯开始,依次是刘家屯、孙家屯、孟家屯、小赵家屯、双家屯等,路线像个椭圆鸡蛋。因为打着手电骑车还得拎个棒子不方便,所以领头的和最后一个只打手电不拿棒子,其他人收起手电拿棒子。虽然已近年关,但乡下的夜晚仍然漆黑一片,一个不小心我骑车撞上刘大院的柴禾垛,害得大家帮我在柴禾堆里找了好一阵眼镜;保辉带路时却骑进了粪坑里,好在里面都是农家土粪;刘全的自行车被棒子绞断了两根链条,等等。暗夜骑车,一圈下来,村里倒也平安无事,大家都有些累了。考虑到十二点还有一圈巡逻,就一起打“三掐一”,来点一毛两毛的小输赢。第二天老赵到值班室来,警告勿再赌钱,不要“执法犯法”,大家都做惊讶状,包括我们中间的那个“告密者”。
第三天,刚从孟家出来,疾行在奔往小赵家的南北大道上。所谓刘家孟家孙家小赵家双家各屯,并非关内大部分地区以血缘宗族为主的聚集村落,而是闯荡到此定居的第一户人家的姓氏,往往这个姓氏后来又搬走了,但小屯的名称却沿袭下来,也没人要改。正骑着,突然走在最后的牛二一声嚎叫,我们回身看,牛二跌坐在地上向后指,我们已巡逻过的孙家东面一片红光。
我们急忙掉头向孙家骑,一路扯着嗓子喊“着火了,快救火呀”等农村救火的固定口号。等赶到孙家东面,已是人声鼎沸。在村里,哪家失火,屯里人都是自告奋勇主动救火的,大人小孩都来了,老人出主意,男人们拿着铁锹、脸盆、水桶、扫帚等救火,妇女们七嘴八舌地分析原因,孩子们则在偷偷兴高采烈地看热闹,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甚至暗暗盼望着哪家柴禾垛着火呢。着火的是孙家屯老于家的稻草垛,稻草易燃,火扑灭了草也烧没了,好在制止了火借风势点燃旁边的高粱柴禾垛和左右邻居的草垛。救完火,灯光就黯淡下来,大家余兴未尽似地,又在旁边议论了一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回家了。孙家屯的队长对我们表示了感谢。我们分析失火原因如下:1。鞭炮失火,我们曾经听到了几声“二踢脚”响,在乡下不到三十初一,放鞭炮是很少的,但声音又似乎不在老于家这里;2.烟头失火,可能是谁抽烟,随手扔了烟头,或二百五直接扔到草垛里,或扔到地上被风刮到草垛边上;3.蓄意纵火,但只点一个损失最小的草垛而不点旁边的大柴禾垛,又让人摸不到头脑。也可能会是做贼心虚,草垛一着就落荒逃走了。刘全最后进一步提醒说,放火的人也可能回来救火了。大家想想也对,这个家伙,也可能边救火边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呢。
回来向连长老赵汇报,他骂咧咧地狠狠地表扬了我们一通,并指出要提防孙家二次失火。因为老于家会怀疑自己的对手,即不对乎或得罪过的人,又苦无证据,但越看越像放火的人。我们想应该就是中学时学的《列子》中丢斧子的故事。斧子可以找到,草垛却成了灰烬。想不开的,往往也去偷偷放把火,出出气,但是被他报复的人,很有可能真不是纵火的人,却可能也去寻找自己的“仇人”,依次有可能恶性循环啊。我们听到这里,不禁感到不愧是民兵连长,真是有水平啊。
次日我们加大了在孙家屯的巡逻时间,却再也没有发生放火的事情。三十晚上,我们吃完年夜饺子,每人都在家喝了些酒,又出发去巡逻了一圈,感觉我们六个屯的鞭炮是有区别的。靠近乡政府和村委会的大赵家鞭炮较多,而其他几个村庄则是稀稀拉拉的;一个村庄里,鞭炮声往往集中在一个地方响,一打听,原来那是屯里做买卖的或屯里外出打工的瓦匠、木匠等家。我们议论起童年时候,每逢三十和初一,都拿自家缝的纸灯笼去村四周玩,尽兴到半夜,那时没有“春晚”,但也快乐得很。
初四大赵家屯发生了一起“大案”,但当时我们都在孟家巡逻。来自柳家乡上驿站村的罗老疙瘩,是个“光棍”。过年时和村里人赌输了手里的二百元钱,就打起了靠近乡政府的大赵家屯老任家卖店的主意。因为他赶集几次到卖店买东西,知道店里能有些钱,就用不知从哪弄来的白绒帽子挖了两个窟窿,做了个脸套,当晚喝了半斤白酒,于半夜一点钟翻铁门进了老任家。从打碎的玻璃窗钻进去时,手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就在里面折腾找东西包扎。这时老任头起来撒尿,发现了卖店里的手电光,就直接开门进去。罗老疙瘩给了老张头一棍子,被货架子档了一下,打在后背上,两人就扭打起来。不知道是罗老疙瘩酒后无力,还是老任头“保家卫国”气势足,两个人是势均力敌,从卖店里到院里大战三百回合不分上下,紧紧扭在一起。罗老疙瘩屡次想跑,要屡次被老张头抱住。也奇怪,老任头的老伴楞是一觉睡到天亮,而在激烈的拼斗中,老任头楞是一声没有呼救。直到天亮,有赶早买东西的人们发现大门还在上锁,向院里看发现两个筋疲力竭的人,还紧紧纠缠在一起。罗老疙瘩被派出所弄走了,老任头却在炕上足足躺了一个星期才缓过来。我们几个为没有亲身参与这起案件侦破,还十分懊恼了一阵子。
几年后父母迁到城里,回乡次数锐减,巡逻队的几个兄弟, 还再没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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