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村后门的东和爱叫真儿。
以前我不信,自和他接触几次后,才知道他真的爱叫真儿。
东和会磨豆腐,他磨的豆腐,豆汁儿滤得细、石膏点得嫩,压得结实水分少,所以村里的人都喜欢吃豆腐。东和卖豆腐,从不玩小秤儿,该一是一,该二是二,男女一样,童叟无欺。可是你想少给他一分钱却不行。有一次,我买他的豆腐,切一块儿正好是三斤一两,我说算三斤吧,称有点儿平。他把称砣绳儿往里拢了一点儿,说:三斤零半两,高高的,不信你找别人的称情称来,少一两我陪你一斤。我说水东西,多少有啥。付钱时,是两角一斤,该六角一分钱,我说六角吧,他说那不行,秤上我已经让了你半两,钱上不能再让你了。我说一分钱搁谁身上有啥,他说,买卖争分毫吗,兴明说面搞,该咋着咋着。我说没有那一分钱了,他说你先该着,有了钱再给我。后来他果然又跟我要回了那一分钱。
又一次,我买他二斤四两豆腐,该四角八分钱,我给他个五角的,他说找不开。我说算了不找了。他说,那不行,买完豆腐我给你送过来。农村卖热豆腐一般趁天黑有人的时候卖。有时,要卖到半夜才能卖完。那天晚上,我吃过饭早早的睡了,根本没记着那二分钱。没想到,半夜里他又打着门给我送了二分钱。我说讲不着了,二分钱搁谁身上有啥。他说一是一,二是二,买卖争分毫,财帛要分清。
有一年,我代别人当了三个月的会计,恰好赶到麦场里分麦子。计算斤两的时候,一般是四舍五入,够五两的就给你一斤,不够五两的就不算了。大家都说大家理儿大家水儿,少个三两二两的也到不哪儿去。头一次,一个工(即十分)合八两一钱。轮到东和,我说东和二百二十四个工,折粮一百八十一斤四两四钱,就称一百八十一斤吧。扶称的还没动称哩,东和说那不行,四两四钱是我劳动所得,就得给我。我说四两四钱没法儿称啊?他说我有法儿,就跑回家拿来了个小戥子,几两几钱都标得清清楚楚的。我哭笑不得,只好让扶称的给他称了四两四钱麦子。
又一次分麦子,一个工合五两七钱,东和二百二十四个工,折粮一百二十七斤六两八钱。轮到东和,我说给东和称一百二十八斤。东和说你多给我三两二钱,我说四舍五入就给你一斤吧。称了麦子,他没吭气儿把麦子扛回家了。我说这一回你咋不说多了,话还没落音儿,东和拿着那个小戥子又掂回了三两二钱麦子。我说东和你咋该那么叫真儿哩,他说不是咱的咱不能要,外财不顾命穷人。
东和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对谁无论公私都是这样。
东和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对谁无论公私都是这样。
东和在家是老大,父亲早年去世了,母亲跟他弟弟一个锅吃饭,他几口儿分开家另过。虽说分了家,但是弟兄们之间,娘儿们之间免不了讨东借西,还要来往。但是东和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谁借谁的,说啥时候还,就得啥时候还,你暂时没有,再向别人借也得还。他说为人处世得讲个信用,不守信用还叫啥子人呢?这规矩,就是他母亲也不能打破。
有一次,他弟弟外出打工,孩子交学费缺两块钱,他兄弟媳妇一时没钱,知道他的脾气,怕还不上不好说,不敢张嘴向他去借,就让婆婆去向他借。他母亲对他说明了原因,他没打来磕,赶忙拿出两块钱给了他母亲。母亲走的时候,他问母亲啥时候还?母亲说迟两天就还。过了两天,他母亲没有还这两块钱。他就去要去了。他问母亲,说好的迟两天还,两天过去了,咋不见还哪?没钱还,别说迟两天哪?他母亲只好说,再迟两天吧,等恁弟弟回来还。又停了两天,弟弟没回来,他母亲也没有还钱。他又去问去了。他说,说迟两天俺弟弟回来还,俺弟弟不回来就不还了吗?
就这样为了两块钱,东和一连跑着要了四次。最后那一次,他母亲还是没钱还他。他就说了,为人说话得算数呀,不算数别张嘴借呀?把他母亲气得直哭。他仍然是一板儿不绕,还把他母亲数落了一出子。他母亲没办法了,哭着说:“东和呀,我早就知道你个小赖种儿爱叫真儿,你也不能跟恁娘这样叫真儿啊,要是真的叫真儿,你还不是恁爹的儿哩!”他一听这话,可算是抓住理把子了,就问他母亲:“你说我不是俺爹的儿,你说我是谁的儿,俺爹是谁?”逼着母亲非叫说出来他爹是谁不可。
也是他母亲一时失语,把自己当年的私房事儿说了出来。他母亲是在解放前嫁给他父亲的,嫁过来以后好几年不生孩子,这在那个时侯女人不生孩子是一大忌讳,是可以休妻再娶的。但是东和的父亲,包括他爷爷奶奶是都知道的,原因并不在他母亲身上,而在他父亲身上。他父亲的那个东西从小就像个小豆皮儿一样,小得可怜,当时人们也都知道。他父亲成人之后,那个东西也不见长,以至于下坑洗澡或是解手都不敢在人前显露。他父亲他爷爷奶奶也都知道女人不生孩子不是女人的错,可是又不敢休掉她,就是休掉她再娶一个,也不见得就能生个孩子。
没有孩子咋办?他父亲就弟兄一个,这岂不是要断绝后继香火吗?他父亲着急,他爷爷奶奶也着急。他母亲虽然也很着急,就像那有好土好壤墒却没有种子下地一样,着急也没办法。于是两口子想了一个办法,在征得他母亲和爷爷奶奶的同意后,采取了一个极为秘密的措施。
没有孩子咋办?他父亲就弟兄一个,这岂不是要断绝后继香火吗?他父亲着急,他爷爷奶奶也着急。他母亲虽然也很着急,就像那有好土好壤墒却没有种子下地一样,着急也没办法。于是两口子想了一个办法,在征得他母亲和爷爷奶奶的同意后,采取了一个极为秘密的措施。
村里有个汉子叫庆收,他的那个东西长得很正常。庆收比东和的父亲大两岁,两个人也很要好,于是一天晚上东和的父亲把庆收请到了家中,一顿好饭之后东和的父亲躲了出去,东和的母亲把庆收拉到了床上。庆收家里很穷,一直娶不上女人,从来没有挨过女人,有心嫖窑子手里没钱,想去欺负人家又怕挨打,现在有了这样的好事情,既不花钱也不担惊,岂能会轻易放过,于是就和东和的母亲做下了那种事情。果然没多久,东和的母亲怀孕了,先生下了一个闺女,东和的父亲见女人能生个闺女,还怕生不出个儿子来,于是继续请庆收帮忙,后来东和的母亲生了东和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有了两个儿子了,东和的父亲心满意足了,就不让庆收再来了。
庆收倒也知足,不让来就不来了,反正也尝到女人的滋味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东和姐弟三人的长相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庆收,所以外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因此也就没人敢说闲话。倒是在解放后东和七八岁的时候,庆收为队里看红薯,东和去收了红薯的地里去淘红薯,庆收偷着把队里的红薯给东和装了满满一篮子,东和很高兴。庆收给东和装了篮子后说,东和,我待你好不好?东和说,好。庆收说,好你就叫我爹。东和已经懂事儿了,岂能接受受庆收的这种无理要求,反过来说,你叫我爷!庆收砸吧砸吧嘴没话说的,从此再也不敢认亲生儿子了。
头顶上的事儿,东和怎会知道,也就一直以为他是父亲的儿子。到东和的弟弟成亲后,他父亲去世了,他爷爷奶奶也在这之前去世了,如果他母亲不说这话,他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现在他母亲一时情急,说出了“要是真的叫真儿,你还不是恁爹的儿哩”这句话,爱叫真儿的东和再一次叫起了真儿,母亲不说出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他就是不依。母亲顶不住他死缠活缠,一狠心一咬牙说:“恁爹是庆收!恁姐弟三人都是庆收的孩子!”
庆收也真没有女人命,后来虽说也娶了个女人,可女人临产时是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庆收也就断绝了再娶女人的念头,就一直一个人过起日子,苦得很。爱叫真儿的东和听了母亲的话,觉得亲生父亲一个人过日子很可怜,就说:“既然庆收是俺爹,就该把他接到咱家里,我好好的孝敬他!不能再叫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过日子了!”母亲念起旧情,也有些可怜庆收,于是说道:“庆收是恁亲不溜溜的亲爹,只要你敢认他,只要你敢把他接到咱家里,我才服你是个真正的人哩!”
东和得了母亲这话,说:“哪有看着亲生父亲受苦受罪的,我这就接他去了。”他母亲说:“别光说大话,有本事你就接去!”东和说:“我把他接回来你得认账!”他母亲说:“我认账!”
他母亲也是一时图嘴硬,并不想把这丢人事情闹大了,没想到东和也就真的跑到庆收那里,死活把庆收拉到自己家里,当着母亲的面给庆收跪了下来,先叫了一声“爹”,然后说:“爹,俺娘说你是俺亲爹,这事儿决不会假,我就认亲爹!当年都怪孩子小不懂事,惹你老人家生气了!你老人家千万别跟恁孩子一般见识!今后你就在俺家里和俺娘住在一起,我和俺兄弟都好好的孝敬你,让你老人家享享福!”他母亲害臊的不行,东和却说:“娘,这不算丢人,我能认祖归宗,你老了有个伴儿,俺姐弟三人也就安心了。”当天上午,东和把姐姐请过来,把弟媳妇请过来,放了一挂鞭炮,一家人喜喜欢欢的庆贺团聚。
庆收本以为没有女人就不算有个家,想认儿子儿子又不认账,觉得这辈子就算完了,没想到老了老了亲生儿子认起了他这个亲爹,还让他和过去帮过人家忙的女人住在一起,咋会不答应,也就在东和家里住了下来。东和的母亲感到能和帮助自己生了三个孩子的人在一起,也很如意。
话不说透谁也不知道,现在东和把事情都做出来了,村里人也就知道了东和的出身,也把东和因为叫真儿认亲爹当成了一则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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