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父亲角色的转变都是为了能让这个家过得更好。上有高堂下有妻小,而他只是一个没有多高文化水平的初中生,干不了什么具有技术含量的事儿,所以在村里的工厂还景气的时候他和村里其他的男人一样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安分守己的干着不轻不重的活。那时候农村里的人思想并不开化,凡是能有一份差不多的固定工作的人极少会想着出去,那些出去打工的人要不就是在家实在过不下去的,要不就是哪里有亲戚了跑去投奔的。下班后大街小巷都是一群群谈天说地的男人们,说说种地,谈谈时局,好像这生活过得都还算滋润。
听爷爷说父亲很好学但就是用不到正经地方,天天黑灯瞎火的看武侠小说以至于把眼有看坏了。在他们那个年代要想近视也确实不是件易事,只有那些学习很好的学生才会带眼镜,而且家里还得有点钱,否则是配不起的。大凡见过我父亲的同学都会问他是不是教书的,我很无奈,每次都是耸耸肩哭笑不得地说他是因为看武侠走火入魔才坏了眼睛。然而父亲的珠算却真的让钦佩。他能把算盘打的如飞沙走石般快速,让我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我始终都认为他的速度比计算器的要快,加减乘除,开方解方,狮子滚绣球他都能信手算来,怡然自得的神态仿佛那是一种享受。父亲在谈及他的恩师时总显得有些神伤,他的老师在没有把所有的技艺都传授给父亲时就病逝了,父亲对我和弟弟很失望,我们没有学到他的本事,他总在担心这个国粹会失传。现在我懂父亲的心情了,我想到我能安家立户时我一定要给他开一个珠算学习班,让他完成自己多年的夙愿。
父亲一直都是一个远见卓识的人,这也是我在成长的岁月里逐渐体悟到的。父亲工作的淀粉厂由于经营不善和一些人的钻营取巧,效益逐年下降,甚至裁员的传言也在办公室里闹的沸沸扬扬。三人成虎,大家都只管说却不问噩耗的来处,父亲对此不闻不问,他知道自己不会被裁,这厂长是我们的本家近亲,可他却主动提出辞职了,这让我和家人都大吃一惊。他明白现在的工作根本养活不了家里的人,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这学费也在一年年增加,那点微薄的工资实在是不够用,要想多挣钱就要去干那些出体力的活。我至今仍然想不通父亲当初的做法,他竟然孖身一人跑到上海去买收割机了。现在还是很难猜想他那时在上海这个偌大的都市是怎么过的,千里迢迢地跑到上海他住哪,在一个人口众多,高楼林立,立交桥错综复杂,语言不通的国际化繁华大城市里他要找农机厂是不是有些大海捞针的艰难?况且父亲一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那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他是怎样得到别人的指点找到地方的啊?他的这股闯进和勇气在我稚嫩的心里多少带点传奇色彩,也是从那时起我在心里为父亲树起了一座伟大而神圣的丰碑。
我可以确定无疑地说父亲的转变时需要付出更大代价的,他坐惯了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除了农忙时节很少干体力活,所以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带着个金丝边眼镜的人能干什么重活啊!父亲刚开始给人割麦子时全家人都很心疼他,怕他受不了那份累,可在父亲眼里迫于生计这一切的艰难都会成为顺受。父亲找不来会开拖拉机的人,所以就只能一个人单干了,至于他是怎么学会开拖拉机的至今对我来说还是一个谜,我从来没见过有谁教他,也没见他在哪里练习过,可到了地里竟然稳当地开走了。父像个上了劲的陀螺不分昼夜的在地里割麦子,机器的轰隆声在岑寂的夜晚听得分外清楚,收割机前端的两个大黄灯不知疲倦的放射出着明亮的光束直照到对面的村子,它似乎在引导着父亲似乎又在催促着父亲,他小心翼翼的开着车,炯炯有神的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生怕一个走神会开出田垄。深夜偶尔会吹来沁凉的风,可它总带不走父亲的倦容。一个农忙时节下来父亲整整瘦了一大圈,他的脸也失去往昔的光泽白皙,灰突突的好像有一层擦不掉的黄土,手也因为长时间僵硬地握方向盘而关节浮肿,手指皴裂了好多道浅浅的黒痕,整个人看上去黑黝黝的,可却更显得质朴纯厚,健康剽悍了。家里的机器都是他自己组装修理的,有时看着那么多小小的,黑油油的零件我都发愁,这都往那安啊,还有在墙角放置的大块头机器,它们显得那么有耐心,好像一直在静默地等着父亲的整饬。我觉得父亲就是一个天才,不管是不是被生活所迫他最终都做到了让子女敬仰。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短短几年父亲的收割机就面临着被淘汰的险境了。由于买不起新型机器再加上农民们对这种机器打出来的种子已经不甚满意所以父亲忍痛割爱把跟随他奔波了几年的收割机给低价转手了。其实父亲这些年确实挣了一些钱,只是爷爷突然得了脑血栓,那些钱几乎全都用来治病了。那时候爷爷隔三差五的就要住医院,家里总是空荡荡的,父亲拿回家的医疗单都让我不寒而栗,那一张张薄薄的白纸写上几个字就是几千块,我没有敢仔细数过张数,怕在上面看到父亲的血汗。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害怕医院的,只要听到救护车急迫的鸣笛声心就会慌乱恐惧。
父亲一直都在默默地劳作着,就像一头低着头狠狠拉着铁犁往前走的耕牛,绳子即使勒进了皮肉里也不知停歇,而家里所有的开支就像一条条皮鞭,残酷地抽打着他,逼着他再快点,再快点。父亲是一个相信宿命的人,他对我们说他这辈子就是来给我们当牛做马的了。(后来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小时侯他经常会用木板车拉着姥姥去医院看病,年轻时又要为父亲的并操心,爷爷去世后奶奶又身患糖尿病终日躺在床上,父亲说我母亲的身体也不算硬朗老了也是他照顾她啊!)
奶奶查出糖尿病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这种被人们称为富贵病的不治之症。祸不单行的事在生活中时有发生,这让我们都忽略了锦上添花而总是忧心忡忡的看到雪上加霜。父亲担心奶奶的身体所以不敢去外地打工,于是就托了一个熟识的亲戚帮他找了一份打井的活。父亲每次的转行都让我觉得十分诧异,这跳跃的幅度有时未免显得太大了,可父亲并没有让谁失望也没有让我操心,他就像一株仙人掌扎哪活哪,我在想是不是所有的父母在生活面前都具备这种精神与品质。父亲打进的地方一般都不算远,故而他能时时抽空回来看看。奶奶是个脾气很倔的人,他只想让自己的儿子照顾她,对我的母亲和大娘颇有意见,可父亲怎能常伴她身边呢,他需要挣钱给她看病养家糊口啊!父亲经常是三更半夜回家,满身的泥浆,头发也因长时间没洗根根竖立,眼睛中充溢着红红的血丝,在母亲给他端水洗脚的空当里他都能沉沉地睡着,微微地打着鼾声,如婴儿一样酣甜。
后来奶奶的病情逐渐恶化,双目开始变得模糊,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听父亲说那是白内障。更让人触目惊心的就是奶奶身上的伤口,那伤口需要好几个月才能愈合,而且往往还没愈合奶奶就又会抓挠出新的伤口。看着满是伤痕的奶奶,我多少次流下了心疼的眼泪,病痛折磨着她,也折磨着全家人的心。也许人老了就都会糊涂吧,奶奶经常会胡搅蛮缠,对姑姑,老姨的好心探望大声呵责,对母亲大娘的饭食总会挑三拣四,仿佛所有的事都不顺她的心。我知道奶奶心里难受,她不想让自己的亲人看到她这半人半鬼,不死不活的摸样,明知道自己行将就木却还要天天束缚连累着自己的孩子,她不忍心啊!父亲从来没有为此埋怨过谁,他认真地帮奶奶打针吃药擦身子,还在堂屋的外间安放了一张床,这是为了夜里能帮奶奶解手。再后来奶奶竟不能起床,父亲怕奶奶哪天突然去了就让母亲到外面打工自己在家照顾奶奶。这一晃就又是三年,每天按时吃药,定时到医院检查,在容易引发疾病的春季里奶奶的点滴几乎每天24小时都挂在屋里。当奶奶稍微好转时父亲就把需要的东西放到她的手边,自己到地里干活去了。父亲一个人守着奶奶,又时候会着急的心慌意乱,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虽然母亲在外面打工,可母亲身体一向不算太好,所以父亲不然她加太多的班。那几年是我们家最苦最黑暗的时期,我们拼命的缩衣缩食只怕医院要钱时拿不出来。许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会这么坚强乐观,好像总没有忧愁,我知道我想他们是说不清的,也许只有经历过我这样生活的人才会明白,人越是身处黑暗之中越是渴望触摸到光明。
父亲在家里照顾奶奶的时候也并不闲着,这几年为了响应国家技能环保的号召,各省各县开始了沼气池的投资建设,每个村庄都分有指标,而且还给予800-1000元不等的补贴。村里很少有人去建沼气池的,好像大家都觉得那东西很脏,弄到家门口臭气熏天的夏天没法子在外面乘凉。可父亲却果断的申请了一个指标,凡是他自己能干的活他早早都把它们干好了,只等着专业人员来家里给安装输气管,过滤器和台式电打火灶台。等一切都装好后父亲便去附近的猪场拉了一车猪粪填进去,又添了几桶水,第二天就用上了干净清洁的沼气了。事实证明沼气并没有臭味,也不危险,因为它封闭的很严,所以在夏天太阳的曝晒下也并没有发酵出难闻的异味儿。父亲说他在建沼气池时算过账,一年能省好几百块钱,三四年就能把投入的钱省出来,而且他预计煤价会不断攀升,这沼气的利弊到时候就能分晓了啊!我很钦佩父亲的创新意识,他敢于接受新事物利用新事物,他不像大部分农人那样墨守成规循规蹈矩的过日子,他跟随着社会发展的步伐不断改善者我们家生活的方方面面。
父亲给别人打过井,所以他把队里看管井房的活包了下来,挣钱不多可也算一分收入。他利用看井的便利冬天在地理种上了白菜,在冬天卖白菜是一个不错的生意,而且白菜很容易打理,这样父亲不至于很操心它们。除了白菜之后让土地休息到清明节,再种上早玉米,这早玉米的价钱一般都比较高,每亩地能多卖好几百块钱呢!父亲是一个勤恳的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的土地没有让他失望。
07年二月奶奶与世长辞,在闭上眼时她还念念不忘父亲,嘴里喊着他的名字。父亲趴在床帮上失声痛哭,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这样孩子气的嚎嚎大哭,没有妈妈的孩子像棵草,虽然他已经40多岁了可对于母亲仍然会有孩提时的依恋。我想不论人们多大对于自己的双亲我们永远都是怀着赤子之心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我走进奶奶曾经住过的房间时我还总是能听到她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后来父亲就让母亲看家自己到外面打工了。几年来他辗转了几个城市,更换了几种工作,他仍然是我心中扎哪活哪的仙人掌。他默默地劳动着,没有让生活的重担压弯他了脊梁,他和母亲相敬如宾地过着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对我和弟弟更是倾注了所有的心血。现在父亲还在海南岛打工,听说那边很热,和他一起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好几个,我想他一定又晒黑了不少。他说他见到了大海而且经常去海边散步,我知道他是告诉我他并不辛苦。相隔千山万水,我只愿我的父亲能健康平安,我也为中国大地上每一个地方的农民工们祝福祈祷,愿在外的人都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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