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曾经到一个四面环海的小岛上去参加一期文学读书笔会。第一天,是某学院的一位老教授给我们讲授文学作品分析与欣赏,他取的范本是池莉的中篇小说《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两鬓染霜的老教授似乎对池莉的这部描写知青生活的作品钟爱有加,他绘声绘色地边讲解边分析,兴致高时还会拣精彩的段落大声朗诵出来。我们受到了感染,于是小说中一个个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以及他们的绰号:冬瓜、豆芽菜、排骨、……便一一潜入并活跃在我们的脑海里,成了我们茶余饭后萦绕唇间的谈资。尤其是 那个叫“小瓦”的人物,因为性格懦弱而经常被我们用来讽刺和嘲笑对方。
第二天给我讲课的是一位青年文学评论家,某大学中文系的讲师。他衣着朴素,不修篇幅,长得也有些土气,给我们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但他一开口讲话,却矜持得让人窒息,把我们这些已经脱离了“青春尾巴”的半老男人和女人,当成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今天抽出一点时间过来,和大家在一起聊聊文学。”他打着官腔说,“我的时间有限,现在我兼着好几家证券公司的专栏撰稿人,下午还得赶到市证券大楼去给股民们上课,很忙的。再说,靠这一、两堂课就能把你们的文学水平提高多少,也是不现实的。文学嘛,主要靠悟性。”然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摸出几张纸片,咳嗽了一声,便开始他的讲座。他在评论贾平凹的作品时,受到几个人的质疑。有人说,贾平凹的“凹”字,在这里应该读“wa”,而不是读“ao”。他楞了一下,便急忙争辩道:“我是省普通话测试员,我有证书的。这个字在我的唇间只读ao ,新华字典里也只有这一种读音。”我们人多势众,虽然他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但最终还是没有拣到半点便宜。
自由讨论的时候,又有人向他发难,说你是不是精于炒股?你能否谈谈是怎样把文学和炒股挂上钩的?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时,恰巧学员中有一位某晚报副刊的女编辑,和他曾经在高中时同过学,就主动过去给他解围,说你不是叫某某吗?十几年没见着,想不到出息了,连老同学也不认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说是你呀?哎,不好意思,真的没注意。大眼睛的美女编辑却不依不饶,故意把话题引到过去和他在一起上学时的“花絮”上。大家七嘴八舌,“青梅竹马”地掺和了一阵,弄得这位青年文学评论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显得很是尴尬和窘迫。美女编辑向他扮了个鬼脸,笑着说,千万别老是把自己装成狼的样子,其实你越是装,别人就越能一眼看穿你不是狼,而不过是一条摇着小尾巴的狗。大家哄堂大笑,都说这句话很精辟,真是一语中的。他越发窘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完全是一副懦弱的表情。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小瓦,这不就是小瓦吗?”我们像发现了新大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看去,越看越像,便跟着“小瓦、小瓦”地叫起来。想必他是知道“小瓦”这个池莉在《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里塑造的怯懦的小人物的形象的,也不争辩,只是无可奈何地在一旁傻笑。
“小瓦”这个名字就这样被我们按到了他的头上,一场居高临下的文学演讲,也因此变成了彼此之间没有距离的亲密交谈。后来越谈越投机,大家便乘机挽留他,说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在这远离市嚣的小岛上谈文学,你就别去给股民上课了,也别写什么股评了,在这里还有什么比文学更重要呢?“小瓦”似乎被我们感染了,居然没有再提“很忙”和要走的事,一连几天都和我们坐在一起,聆听讲台上不时变换的热情洋溢的面孔,在那里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诠释着文学的内涵和真谛。直到分别时,他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我们都知道,其实他和我们一样,骨子里最爱的,也是文学。
现在的“小瓦”,不知是在股市间奔忙,还是在文学上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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