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名失眠者的狂想纪实。
——题记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学里面奇形怪状的传说总是特别多。就连已经无从考证始作俑者的:自然常识老师会用风筝召唤雷电来杀人。我们也相信了。但是唯有一件事一直让我郁闷无比。在小学的女同学中曾经盛传过一阵我是道士,天生通灵眼。而不久之后就有几个鬼故事爱好者一本正经的告诫我:午夜十二点时不准不开灯照镜子,你会看见自己的鬼魂欧。
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念及此,我心中还是毛成一片。
初中就读于一个恐怖风情颇为浓厚的班级。预备年级一进去,一度被骇得不敢走夜路。然而在众人安眠时,却使我无比痛苦辗转难眠之刻。说来也怪,几乎每到这时我起身看表。那灰蒙蒙的钟面上,两根绿莹莹的指针总会交会在正上方:午夜十二点。接下来我就会看到那面硕大的镜子。尽管我尽量避免自己的目光与其接触,但是深层的恐惧仍然像暗涌的暖潮一样从脚底缓缓向上。接连着几十个午夜后,我渐渐习惯了死寂的房间,诡异的时钟和幽暗泯灭的镜子。于是我也渐渐习惯了独享这份包含了神秘与恐怖的经验。
我开始在这异常清醒的时刻来思考一些事情。有一次我突然想到:我为何如此惴惴然?不就是因为我怕死吗?是的,死亡,我想要说的就是他。也许我是抑郁症患者?即便是,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有人说过,凡是五个女性,就有一个抑郁成疾。也许我应该去学一些哲学。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哲学就是教人如何去死。我觉得这句话很不错,即便那位哲人很有可能是随口说说的。
总而言之,我一直在考虑死亡。曾经欣赏过一幅华美的油画。在乐土阿尔卡迪,无忧无虑的牧民们发现了一方铭碑,上面用拉丁文写着:即使在阿尔卡迪也有我。是的,死亡。如果我们归根结底一定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死亡。
我不很理解大部分人对谈论死亡所抱有的态度。对这样一个永恒的,穷追不舍的伴侣,我们为何要消极的闪躲,而不是回过头去仔细的辨认一番。
我做过一些小小的蠢事。在一个亲密的聚会中,我无意间谈起了这个话题,却导致了气温的下降和气氛的凝滞。另外一次,我和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谈起他。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表情古怪的绕道而行,我也只好掉头。
我不得不自己考虑,不考虑死亡就不能更好的活着。为什么我们一般都厌恶死亡?
从另一方面来说,令人厌恶的主体并非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的方式。对于意外横死者,我们抱以怜悯和悲伤。对于自杀者,我们至少要佩服他们的勇气。对于罪有应得者,我们也并不能在他们的尸体前做到完全的漠然。死在温暖的床上,也许是稍好一点的方式,但是仍然有许多人没有办法接受细水长流的病死和灯枯油尽一般的老死。相信我们在儿童时代都争辩过理想的死法。不过那时候的内容不过是上吊,淹死,跳楼,吓死,最高级的也不外乎是被枪打死。后来,我看到朱元璋用蒸鹅赐死徐达,看到残忍的父亲将守了望门寡的女儿逼的绝粒而死,看到狠毒的继母将无辜的孩子用开水烫死,看到商场促销竟有人被疯狂的顾客踩死……我这才觉悟到死法之多多如牛毛。而我们这个世界在时时冷静的,从容的,出色的吸纳着这一切,这便是生活。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恰如网眼,滤下来的明明暗暗就是两两相对环环相扣,互为表里的生生死死。
从另一方面来看,死亡之所以狰狞可怖,正因为没有一个死了之后的人回转过来告诉我们死后的情形,对于不了解的事,我们通常有着无尽的想象和本能的恐惧。按照我们近乎真理的推断,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意味着感官功能的丧失和思维活动的停止。如果有人能颓然我们这种共识,告诉我们死后是极乐世界,那么估计很多人都会欣然前往,就像现在我们所谓的邪教徒所做的那样。
生和死的关系。生的短暂是否可以忽略不计在漫长的死亡中?
历史学家把地球漫长的生命历程化作钟面上直观的十二个小时。每分钟都相当于六百多万年。那么,我们——存在于世间至多一百来年的个体的人类,是否可以在这世间的洪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位置?我希望有个人可以来告诉我答案。从人类开始存在到如今,一共存在过多少人?如果把这个庞大的数字和浩渺的星群相比较。不同的是个体的星体比个体的人类存在的时间要长久得多。而相同的是,在此位面的众多星星中,能够穿过亿万光年到达我们面前的少之又少。而至今仍然能够发出明亮光芒的更是寥寥无几。正如那些曾经活着过,后来又死了的人们。他们中能被历史附记一笔的又有多少?能被现在的我们知道并且尊敬的又有多少?当我们也一个个的死亡,还有多少的名字可以经过无数时间的层层筛选,最后留下来?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却死亡。当宏伟的宫殿最终要倾颓为废墟,当奔涌的河流最终要干涸为荒原,当我们每一代人的每一段人生都无迹可寻。那么,我们的存在,包括我们珍视的情感,包括我们重叠的记忆,包括我们道不尽的纷繁的一辈子,都还有什么严肃的意义呢?我们这个世界啊,死亡是无可替代的无穷背景,每个人都是一道闪光,惊鸿一瞥,转瞬即逝,然后又重归于寂静。
然而倘若没有死亡,宏伟的宫殿屹立不倒,奔涌的河流永不枯竭,每个人都得到永生的光荣。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一屏明亮的空白,没有内容。但是其曲终了必得下台,死亡也许是欢送的鲜花,但也许是野蛮的驱赶。正如一天劳累必得入眠,死亡也许是温柔的催眠曲,但有也许是粗鲁的摇摆和恐吓。死亡是一个终结,一个终于可以让我们刹车的路障。这正是死亡让人恐惧的地方:一切的一切的终止。
苏格兰民谚云:活着的时候要快乐一些,因为你将死得更长久。
这句话当然有问题,正如古希腊的伊壁鸠鲁说: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不错,对于无神论主义者来说:死意味着感官和意识的消失,即我的消失。一旦成为死人,就其本体来说,已经不为“人”了。至多是在活人的心中还保持着曾经的人样。就连上帝也说:你本是尘土,最后也要归于尘土。尘土也好,骨灰也罢。物质循环,意识消亡。
而实际上,死亡对另一些人来说,意味着极大的光明和幸福。外国的一位女诗人曾经富有激情的咏道:死亡,坠落到那个安静而明亮的点,母亲手中的婴儿。这是对生的失望还是对来生的寄托?是对自我的厌恶还是对原我的渴望?
海子在卧轨的两个月前写了一首色彩明丽的诗: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任谁读了这诗都会感觉到生的美好,可这正是诗人借现实的语言表达的不现实的理想生活。从川端康成到三岛由纪夫,从顾城到林风眠。死亡在作为一种逃遁的同时,也成为了一种最凄美的行为艺术。
我们谈到了自杀。
似乎有的宗教规定教徒不准自杀,这是一种权力的剥夺。试想人生又有多少事可以自己作主。而自杀的权力也许是难得的一项自由。我有时候不知道应该更加佩服谁?是坚持活在现实的人,还是敢于挣脱现实的人。虽然我们不知道死什么,但是我们的确知道许多过着连死都不如的生活的人活了下来。我敬仰这些人是因为他们的确热爱生活。我鄙视的是那些因为惧怕死亡而苟活的人。他们比不上因为不堪忍受现实选择死亡的人们。
无须讳言,我是一个时常考虑自杀的人。
我曾经不下十次的计划过,但是在计划的同时我也十分清楚,我只是在最大限度的享受模拟自杀的情景。无论如何至少目前我还做不出这一步。每当我小心翼翼的过马路时,自己都不免感到好笑。一个昨天还在想象着溺水的人今天在阳光下如此捧着一条命过马路。我不知道是否有人与我一样。死亡离我毕竟不太近,尽管写这话的同时,我不知道下一秒它会不会主动靠过来。
那个狂饮烈酒在病马上乱闯,口中叫着死便埋我的诗人是谁?
那个将骨架子都预支了出去,笑称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的李敖为何如此达观?
那些视死忽如归的将是梦的魂魄都到了何处?
那些重重的墓冢,累累的焦土,哀哀的青烟,是否都归于了安详与寂静?
我的脚步在房间的地板上迟迟踏过,暗夜的风摇撼着幽黑的树,窗玻璃在隐隐作响。午夜十二点,我试探性地瞄了一眼镜子,似乎看到什么,又仿佛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我躺到床上心口兀自热闹。现在的我只祈祷自己可以快些,快些地睡着。即使是躺在死亡的鼻息下。
也许真的只有死亡,才会是唯一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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