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看言情剧,泪点低,总是为剧中人唏嘘,情急的时候甚至会嚷嚷着让我去把结局逆转重新写一遍。
她喜欢一个人远行,曾经坐着最慢的绿皮火车,穿越过半个中国。
听起来,她还真是个文艺的少女。但事实上,她和文艺半点也不沾边,她甚至都不知道“文艺”是什么。因为,她是我的外婆。
据说我小时候有一个最磨人的时期,必须让人抱着,还只能站着抱,那段时间,是外婆带我。但那时的我是没有记忆的,只能脑补,想象着那个折磨人的画面。
等到我的记忆开始成形,已经被接回了城里奶奶家,所以童年里的大多记忆都和奶奶有关,一点点长大的我和外婆并不亲近。爸妈工作都忙,一年才带我回两三次外婆家。我坐在她家的炕头上,规规矩矩像城里来的客人。而外婆,只是把许多好吃的放在我的面前。她和我说话,我就很有礼貌地应答。
我长大之后时常纳闷,为什么我那么尊敬她、热爱她,却难以主动亲近她?这真是奇怪的逻辑。
或许在她的心里,我也是个奇怪的外孙女。冷冷的,像只养不熟的小宠物,让人心寒。
后来的年月,生活越来越忙碌,过年过节去看她,看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皱,牙齿掉光了。我们依然如小时候那样,一问一答,气氛怎么都热不起来。
一直到我几年前突遇意外住院,天才刚亮,她跟着舅舅们过来,他们去处理问题,她就在我床边坐下,抓着我的手。我忽然想到过去那么多年,我和外婆生疏得连拥抱都没有,这还是第一次记住她掌心的粗粝与温度。那时的她已经八十多岁了。
在我住院的日子里,她每天都要过来坐一会儿,也没有太多的话说,就坐在那儿看着输液袋。有一天有朋友送了大捧的花过来,她显得特别欢喜。我问她喜欢什么花,她咧开没有牙的嘴说,就是老家墙根那一大排南姜花,秋天里开了黄灿灿的,真好看。
日光从墙上缓缓西移,那一刻,她脸上的皱纹在光影里显得特别柔和。
人的情感真别扭。不见面的日子里,我常常从我妈那里打听外婆的近况,看见合适的衣服也总想买给她。但偏偏彼此面对面的时候,那份情感就显得特别含蓄隐秘。
后来我想,我们大抵是同样的人,总是被动的一方,不擅长主动表露。她不似我的奶奶,从小到大,一见面就先伸手过来揉揉我的头、摸摸我的脸。而外婆总是那样,你不凑近,她就隔着距离看你;你不伸手,她便也触不到你的温度。
而偏偏,我们都是同一类人。
或许会心生向往,却总是止步不前。
夏天的午后,有暴风雨将至。
听邻居说,她倚着墙抽烟,忽地就倒下了。
我在另一个城市,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哭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害怕。我想着等天晴了就去看她,让她看看我的小孩。我想告诉她,这个小孩也像我小时候一样爱磨人呢。
但风雨反复无尽,人生却总有终章。
我還想握一握她的手,我想记得那令我眷恋却再未靠近的温度。
九月,老家的那片南姜花终于开了,黄灿灿的一大片,却又在一夜秋风后,花叶凋残。岁月残忍,不及爱字出口,天地就已转换。
一生永诀,连梦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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