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3月27日，65岁的列夫托尔斯泰写下了他的第一篇遗嘱。直到逝世前3个多月，即1910年7月31日，他一共写了五篇内容基本雷同的遗嘱。

 

    托尔斯泰这些遗嘱的主要内容其实只有两个：第一，作家反复要求，自己所有作品的版权不为任何人所私有，人们可以无偿地出版或再版他的任何作品。他自己生前没有整理好的手稿和文件，死后都交由契尔特科夫整理。第二，作家强烈要求自己的葬礼一定要极度简朴，要像埋葬穷人那样，用最便宜的棺材最便宜的墓地。不要追悼不要报道甚至不要花圈不要鲜花。作家希望离开得悄无声息。

 

    显然，在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上，托尔斯泰是很幼稚的，这和他在政治方面的幼稚如出一辙。有人说，这位文学史上数一数二的大英雄有时候就像个五岁的孩子，他汗牛充栋的社会改良理论没有任何的实践意义。我看过很多伟大作家的遗嘱，如此简单如此幼稚的遗嘱绝无仅有。即使最为效仿他的罗曼罗兰，即使用极端方式自杀的傅雷先生，傅雷的遗嘱就把人民币精确到了几角几分。我不知道，草婴先生百年之后会留下一份什么样子的遗嘱。

 

    从这些份遗嘱里，我们能够体会出作家的心态，托尔斯泰到死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怀疑论者。几乎同样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讲上五遍呢？是源于作家对社会的不信任吗？的确，托尔斯泰的内心世界是最最矛盾的一个世界。虽然，作家把《圣经》里的话放到了复活的扉页上，甚至在复活的尾声里也大篇幅地讨论《圣经》，我们还是有理由相信，他始终都是怀疑主义者，或者说，他相信的那个上帝与民众相信的那个上帝是迥乎不同的两个上帝。

 

    托尔斯泰的行为方式就是《安娜卡列尼娜》〉里面的列文，而心理上，他永远都是《战争与和平》里面那个矛盾着的彼尔。他有这一颗金子般的心灵，他可以原谅别人做过的一切，他就是不能原谅自己。托尔斯泰对自己年轻时度过的几年荒唐生活追悔莫及，虽然，作家很理解年轻人都会度过虚伪的放荡的充满谎言的一段时光，但是，这样的事情在他自己身上过了，他就终生内疚着。也许，82岁的作家太老了，在那个不知名的小站上，他病死了，而不像他的安娜那样主动地选择了铁轨。

 

    昔人已去，灵魂永存。通过这几篇遗嘱，我们似乎更清晰地又认识了一次列夫托尔斯泰。我们走进了更靠近他心灵的地方，我们从自己平凡的生命里又抽丝出一点点理想。就像作家最后的那篇文章《废除死刑的有效方法》一样，我们得到了缓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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