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离开我们十二年了。他在我心中是一个有力量的人,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抗争者,顶天立地;他的文字就像有着体温的血液流到我的血管里,无声无息,却又激荡人心。
知道有个作家叫史铁生是在2006年的5月。一个实习生临走前送了本书给我:《命若琴弦》。2007年9月我走上高中讲台,苏教版高中教材里选取了他两篇作品《我与地坛》和《怀念地坛》。我知道他与病魔有着顽强而揪心的抗争,与命运进行着近似无解的辩论。一个人那么痛苦地活着,那么不屈地挣扎着,哪来的勇气和力量?他的痛就像火炭烙在我身上,烧灼皮肤,叫我触摸苦痛。
又读了《秋天的怀念》和《合欢树》。我觉得这是写母亲最好的文字,不多,却能抵达人的内心深处,碰到最柔软地方,激增无限的情感共振。
史铁生的母亲四十九岁那年因肝癌去世时,史铁生还没发表作品,等到他作品发表、获奖时,母亲已无法知晓,更没机会自豪。
史铁生的作家之路几乎是母亲铺就的。史铁生准备学写作时,母亲很高兴,不管怎样的天气,去为他买书,推着他去看电影;史铁生在地坛里写作、思考,待着时间过长,母亲害怕不测,总是在寻找。当儿子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无声地离开,一点不打扰。“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史铁生通过文字表达他“母亲的苦难与伟大”。如果没有母亲的巨大付出和默默支持,史铁生或许没有这么大成就,活得可能更艰难。
他的母亲要是还活着,多好!看到儿子如此倔强地活着,并且活得比常人有出息,做母亲的该是多么欣慰!所有的付出都值得,都不值书写。可惜没有假如。史铁生母亲临死前无比留恋和担心:“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史铁生终于明白:“上帝看她受不了,就召她回去。”无奈的理解,宽自己心,也是宽慰母亲。
母亲的痛与不幸,撕扯得我周身生疼。生病的母亲却从不顾惜自己,即使代替儿子生病她也乐意,哪怕是死也毫不顾惜。母亲活着的时候,儿女不一定能理解和关怀,可是当儿女不再年轻,再去理解且能理解的时候,母亲已不在人世。这种遗憾和后悔难以用言辞表达。史铁生如此,我也如此,还有不少人亦如此。这是年轻导致的,成长岁月里付出的代价,不管有多大,都必须支付!失去至亲的疼痛,不经历过,又怎能理解和感受到!尽管我们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是又怎么能推脱逃避?我们都希望后来者不要再犯类似愚蠢的错误,可是谁又愿意把自己当成后来者?没人乐意,可又逃脱不了。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一不小心,自己就掉进了某个漩涡,陷进某个泥潭,直到自己明白了,才会发出触及灵魂的感慨。
有时生活就是一个脓包,需要一把刀,切开一个口,让脓流出来,人就舒服了。而史铁生的文字犹如这把刀,恰时划开口子,生活愈合了。
二十岁那年,史铁生双腿残废瘫痪,五十九岁突发脑溢血离世,他在轮椅上坐了近四十年,与病痛抗争了近四十年。这四十年怎么过来的,领受、忍受怎样的痛苦与折磨,作为常人的我,无法感同身受,无法体验刀剁剑刺的至痛,而他不屈地活着,而且活的异常精彩,给这个让他痛苦不堪的世界留下丰裕的精神财富,这又要怎样的毅力和坚韧?我只是在想象,他说:“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把苦嚼成甜,把悲伤当成享受,是无奈,又是坦然。我无法理解,也理解不了,无法靠近作家心灵。
“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仿佛那东西能把残疾人救出困境。”写小说成了解救他的良方。于是他不断地读书,把自己当成书虫,白天在地坛读,晚上在路灯下读,只争朝夕地阅读,汲取营养,终于在三十岁时发表了第一篇作品。十年磨一剑,他的这十年又是何其难也!坚毅在他不够健全的身体内扎下了根,发了芽,长成参天大树。
读书能怡情养性。书中的一些文字恰恰契合自己的心境,得到某些安慰释放,想想生活不过如此,如愿如意,不如愿不如意,都无法改变,不如接受、适应,练就自己耐性和耐力,给自己力量和生活的勇气。打碎身上的枷锁,换一种姿态全身心态投入生命长河……地坛又恰恰能给他寂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构思,随之一篇篇打动读者的作品汩汩而出:《命若琴弦》、《我遥远的清平湾》、《务虚笔记》等等,像一股股清泉流进读者心田,成为读者丰盛的精神大餐。
将近二十年在地坛的冥思苦想,他终于明白了人生很多命题。地坛成了他的精神疗养所,灵魂栖息地,更成了他精神高地。任何地方替代不了地坛在他心中地位。他自推着轮椅在地坛里转悠,看到一出又一出旭日,一片又一片恢弘的日落,对生与死有着豁然的顿悟和释怀: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死亡是一件不必着急的事,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觉得这是对死亡最富有诗意的诠释和注解了。没经历苦难的人参悟不了这么透。
想起史铁生,是想他的文字,想阅读他的文字,于是买了本《史铁生散文精选》,再次走进他的文字里,沐浴温情,感受裂变,品尝滋味,激荡心灵……
然而又不止这些……
大家并不是如史铁生那般活得痛苦,倔强地挣扎;我们也没写出他那样震撼人心的作品,可是我们活着,就该有他身上不服命运安排的精神,努力抗争,活出精彩,不负生命。
人在世上,如果不与命运拼上一回打上一仗,那活着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与其无声无息地混世不如惊天动地地大干一场!
人有时候很渺小,渺小到不想让别人知道;有时候很高大,高大到顶天立地。渺小成尘埃,没人看见;高大成喜马拉雅,人人仰视。
史铁生就是我心中的喜马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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