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属于集体所有的时候,我不清楚如何上缴粮食,等到分田到户,家家都有田种的时候,上缴粮食成了每家头等大事。
分地到户,是中国农村发生的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农民没有想过自己能拥有土地,拥有了土地就像拥有了黄金白银一般,一下子刺激了农民的神经,他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耕种热情。土地比自己的孩子重要,比自己的身体宝贵。我的父母成天耗在田里,伺候着庄稼,把庄稼当成宝贝,比自己孩子还亲。
当稻秧抽穗扬花的时候,父亲一会儿看看田里有没有水,一会儿看看天会不会起风,一会儿看看有没有牲口跑到秧田边打扰庄稼……父亲宁愿自己忙些累点,不能叫稻秧遭罪。父亲闲不住,总是围绕着稻田转。
水稻扬过花,还不是静等水稻收获的时候。这个阶段赶紧要薅掉长在水稻颗里的杂草,尤其是稗子。稗子身材、长相跟稻秧极相似,不是庄稼人很难辨认清。它们拼命与稻秧争夺营养。父母弯着腰在水稻田里一趟趟,火眼金睛一般分辨着。逮到一颗稗子,双手紧抓稗子的下半部分,一使劲,连根拔起,随手一甩,稗子就落在了田埂上,或倒或站。等到一块地薅完了,所有的稗子被一股脑儿清理到田头,放在太阳下暴晒,时间不长就蔫了。
水稻成熟了,经过收割、脱把过程,稻粒晾在场上,翻过来覆过去晒着太阳。稻子晒干了,除去灰尘,装进口袋,一袋又一袋,被扛上板车码好。一部分运到家收藏起来,另一部分就要被运送到粮公所——上缴公粮。
上缴公粮是农民一年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上缴的稻子或麦子,一定是最好的田块里长出来的,颗粒最为饱满,晒得最干,打理的也最净。这些凝聚着父母辛辛苦苦的汗水的稻子或麦子,运进了粮公所,成了国家储备粮!
那一年我上初二,中午回家吃饭,父亲对我说,他要去上缴公粮,就让我帮他拖板车。我上学正好顺路,学校离粮公所不远。吃过午饭,父亲在板车前系了一根绳子,我拽着,走在前面,父亲管着车把,走在后面。我们走的是大路。秋天雨水少,路面比较平整,拽着绳子也不费什么力气。可是一旦上坡,那我就要撅起屁股低下头,肩头被勒得生疼,吃奶的劲都要使出来了。好不容易上了坡,我已经累的虚汗直冒。才到街头,就见到三三两两的运粮的板车一辆又一辆从眼前滚过。我因为要上课,还没到粮公所,父亲就让我上学校,他一个人去缴公粮了。放晚学六点多了,我到家,父亲也刚好进家门。
而另一次上缴公粮我全过程参与,那才叫急人!五六月份,麦子收拾停当,我、二哥和父亲三人拖着满满一板车麦子去上缴公粮。地面已经被拖拉机轧得凹凸不平。我们拖着板车行进在路上,一会儿陷进凹槽,一会儿被土块拦着,我们走走停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板车拉到街上的石子路,我们大汗淋漓。石子路通向粮公所,这时已有不少人和车,都是上缴粮食的,拖家带口男女老幼,板车、拖拉机,甚至还有驴拉车。我们不急了,因为着急也没有用。这儿只能排队,随着队伍慢慢挪移。你想走后门,这儿也没门可走。五六月的太阳,毒辣地照顾着每一个忙碌的身影。
离粮公所越来越近了,几条路上卖粮的人和车都汇聚到粮公所所在的街道上,东西南北方向都有。速度更慢了下来。
毒辣辣的阳光,丝毫不含蓄,晃得我眼睛发花。一点点的移动速度早就磨灭了我的耐心。我跟在父亲身后,手放在口袋上抠着。
没有风,我的衣服汗津津。我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我们才能移到粮公所。想不到上缴粮食这么艰难,早知如此我就不充这个军了。旁边拖板车的邻居,没有一点不耐烦,说说笑笑,早已习以为常。他经历这样的情景不知多少回了。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也不抱怨,觉得和赶集没多大区别。现在能够贡献粮食给国家,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他感到自豪。周围的人被他感染,也一起耐心等待着。
我们熬到了下午三点多,我肚子早就前心贴后背了,哪儿有卖东西的人呢?大家把心思全放在了上缴粮食上,他们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口渴。等啊等啊,我们终于挪到了粮公所大门边,移进了收粮棚,贴近了磅秤。周围人声嘈杂,到处充斥着汗臭味。男女老幼,人山车海。那些粮食墩子又大又圆,地上净是些撒落的粮食……
掌握验收粮食大权的是个矮胖子,他满脸横肉,宽大的肚子套着一条紧绷绷的裤子,头顶稀疏的头发倒在了头上,他的神气丝毫不逊色于一个临阵指挥的将军,只是相貌不够标准。他右手拿着一根粮食探子,左手夹着点着的纸烟。轮到我们缴粮,他把粮食探子使劲往口袋里一戳,然后朝后一拉,探子里满满地麦子,他左手把烟往嘴上一戳,猛吸一口,旋即抓了几粒麦子,放到手掌中,看看颗粒是否饱满,然后一口吐掉烟头,拈了几粒麦子放进嘴里,用牙一咬,清脆干脆,咳嘣一声,我们就知道麦粒检验合格了!我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长长地舒缓一口气。大半天的等待,终于没有白费。我们把所有口袋搬上磅秤,称过之后,运进房间,上到粮墩子上,解开口袋,倒清粮食,收拾东西,我们就彻底完成任务。多出的粮食按照价格,打了白条。
而在我们前面上缴粮食的那家,就没有我们的好运气了。他家的麦子检验不过关,说是潮湿度大,不够干,要再晒半天。卖粮的地方挤满了人和车,哪里有空地晒粮?卖粮的苦苦哀求,检测人员一甩脸色,随即几个人把他家的板车推到一边。他只好把口袋重新搬到板车上,悻悻地离开了粮公所。
上缴一次公粮跟打一次仗似的。耗去了大量时间,身心疲惫。农民朋友已被锤炼成生活的超人,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能忍耐,只要生活有盼头。
上缴公粮从春秋时期鲁国开始,延续了两千多年,到了2006年,中国废止了《农业税条例》,意味着交公粮的历史结束,农民们终于不再上缴公粮了。不仅不用上缴公粮,政府还有土地补助。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进步!开创了历史的先河,极大地提升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让农民有地种,有技术扶持,有资金支持,农民的日子如芝麻开花一般;农民还可以把土地租给种田大户耕种。农民可以离开土地,重新创业。国家和社会为各种人才搭建创业平台,只要你想你愿你能你干,你就能开创自己的事业,圆自己梦想。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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