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曾有一段艰辛的历程。
小学放学回家,从鸡窝里摸出一颗鸡蛋,揣着这颗鸡蛋,到村里的供销社,换回一包火柴,抽出其中一盒,递给了爱抽烟的爷爷,用作点烟使用。
爷爷自然高兴。他卷了一袋旱烟,点着后,递给了我,我那时是好奇——或者在回馈爷爷的亲热,小手指夹着烟抽了一口,呛得我眼里直冒金花,这一幕却被从地里干活儿回来的母亲看着了。母亲把烟卷儿抢过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狠狠地剁了一脚,气吁吁地冲到屋里,用犀利的目光瞪了爷爷一眼。
我那时小,心里只是内疚。
光阴似流淌的河,带走的是永不复返的年华。爷爷寿终正寝了,父亲跪在爷爷的坟前,划了好多火柴,烧了好多纸。
我孩提时代,火柴叫“洋火”,买“洋火”成了我的差事。有时,拿上几块过年啃过的骨头,去村里的供销社换上一包“洋火”;有时,母亲翻箱倒柜找上几个硬币,买上一包“洋火”。那时的我,嘴有点馋,在买“洋火”的时候,总是想法设法地买上几块“洋糖”。父亲生活向来节俭,火柴用完了,不舍得将火柴盒扔掉,而是,一个一个地积攒着。夏天阴雨绵绵,父亲盘腿坐在炕上,手里轻轻地捏着空着的火柴盒,一个又一个地抽出半截放火柴的匣子,一个接一个地穿插进去,形成一个有棱角的圆。接下来是用我写过字的、废旧的作业纸裱糊,做成一个盛烟叶的盒子。父亲总是在茶余饭后,抽上一袋旱烟,边吸烟边唠叨着:“好好读书,识字人走遍天下都不怕,庄稼人大字不识几个,哎,只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了。”父亲用自己切身的感受,诠释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含义。
我参加工作第一天,遇上一位凶悍的师傅,勒索我给他买一包香烟,我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委屈,到单位的门口小卖部,买了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师傅接过香烟,却把火柴盒扔掉地上:“现在,谁抽烟用火柴?”师傅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我回老家后,将这件委屈事告诉了父亲,父亲用火柴点了一袋汉烟,神情凝重,语气坚定:“城里人瞧不起咱乡下人,孩子,一点儿委屈不可怕,咱要方方正正地做人行事,上班后,再给那位师傅买盒烟,还要用火柴给师傅点上烟。”父亲的一番话,给了我奋斗前行的底气。
一年的冬天,临近年关,母亲从别人家买了十几斤猪肉,准备着过年食用。傍晚时分,母亲将猪肉分切成小块,放在凉房的案子上,用天气的寒冷冰冻。父亲有个习惯,每天晚上,总要到村里的同龄人三老虎家串个门,唠上一阵嗑。那天,正赶上三老虎家做过年的豆腐,父亲遇上营生,在所不辞,急忙捋起袖管,脚步麻溜,忙这忙那,结束时,已是子夜时分,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在院子门口的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自家的院门蹑手蹑脚地窜出,父亲疾步上前,划了一根火柴,火光中定睛一看,原来是房后的中年男子宓堂,此人有个偷偷摸摸的坏毛病。
“兄弟,别跑,我送你回家!”
父亲撑起那个编织袋,重重地背上,脚步沉重地走在去往宓堂家的村间小路上。宓堂和他的媳妇语无伦次地道歉,父亲掏出一根香烟,划了一根火柴,给宓堂点上。父亲没有多言,拿起一块冰东的猪肉,放在宓堂的台案上。
家乡的冬季昼短夜长。下午,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便是伏在炕沿边写作业,在我的记忆中,停电的事是常有的。凉房的犄角处总放着一盏素油灯,素油灯是父亲亲自做的,用棉花做灯捻,用敞口的碗做灯盏,碗里的素油是食用的胡麻油。停电后,家里漆黑一团,躺在炕上的父亲倏地坐起来娴熟地划上一根火柴,光亮中,看清了走道的地面,一刻钟后,父亲端着素油灯推开了家门,我借着灯光,继续学习。父亲不知是异常关注我的学习,还是对素油灯有着钟情,瞅着灯捻,燃烧后的余烬附着在捻头,光亮略显黯淡,父亲用火柴的末端轻轻撬去,光亮依旧,父亲脸上现出熨帖的红晕。
一次,我跟一位同事因为工作的事情吵嘴了,回家后,跟父亲说了,父亲一脸严肃:“与人处事,不要过分计较得失,人有一个坏毛病,到市场上买东西,总要求卖家的秤高稍些,当你是一位卖家,这又该怎样呢?”
父亲说话的时候,窗外暮霭已浓,父亲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找到了那盏油灯。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听老师讲朱熹《观书有感》,对这两句的感触很深。人心的睿智是由不断读书、不断汲取新的知识而得来的,苟日新,日日新。由此,我联想到一个不被人们注意的火柴盒,折射出的是人生的舍得,人性的善恶,做人的底线,人品的本色。
生活犹如浩瀚的大海,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波涛汹涌,万物峥嵘,世事沧桑,固穷要坚毅,富有要坚守,豪放时恪守谦逊,落寞时更需砥砺再行。无数平凡的、不平凡事件的历练,我总将用火柴盒作比喻,人的品质要如火柴盒,方正端庄;人的精神要如火柴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