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宣言》对于资本及资本主义的论述无疑是占据最大篇幅,且最为详尽的。然而,它所体现出的令人惊喜、进而沉思的特点更在于,它总结了那个思想动荡的时代中所有社会主义的分支,并清醒而深刻地剖析了这些社会主义分支的源头、发展过程和弊端,以无比理性的态度去提出可能是千年以来最伟大的创举。
在新的思想启蒙中,一些哲学家、青年知识分子等,很容易陷入悲情的浪漫主义窠臼,妄想构造一种辉煌的、完美的信仰,而后将自我感动式的牺牲投入肮脏野蛮的世界;另一些自认受过良好教育的旧统治阶级、或环境教育下的驯顺者,则一面用良知观望着,试图寻求改良的道路,一面被失去现有资源或地位的恐惧所驱赶,无可避免地使一切行动都带上了私心。
《共产党宣言》所代表的思想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在克制的文字之中,一个冷静的幽灵走过历史,将一切浮嚣撇去,从变迁的新异性中概括了阶级兴灭的本质——从资本所带来的巨大生产力和巨大财富背后发现,这个新兴的阶级不过是又一拨统治者,以摧枯拉朽之势扫除旧的障碍,只为将财富再次聚拢到自己手中。而随着生产力飞速提升,产能大量过剩,技术异化的恶果使得资产阶级比过往一切统治阶级都更加冰冷无耻,更加善于剥削。
客观规律使得人们能够认识到,没有绝对完美而和平的过渡,也没有真正的天下大同。改变社会意味着斗争,且竞争、懒惰和肮脏的交易永远存在。共产党人同样在尝试寻找一种破除统治权迁移规则的道路,这要求社会矛盾必须足够尖锐、由资产阶级剥削所催生出的无产阶级必须足够壮大、人们的意志必须足够坚定。当他们无法要求所有人高尚时,这坚定同样可以来自于足够的绝望。因此,面对资本无穷无尽的贪婪,无产阶级在不断的内部竞争和分歧中依旧形成了越来越坚实的核心,对于重新分配社会财富的意愿开始在占大多数的部分人心中蓬勃生长。
与天真的空想主义不同的是,共产主义并未违背客观规律,意图空降一个人人相爱互助、完全无忧无虑的金乡,相反,它顺应着规律,令基数重大的社会力量扮演了新统治阶级的角色,以国家机器代替寡头或多头掌握生产资料和话语权,让压迫阶级和被压迫阶级在生存和公正的双重要求下统一,从而实现广泛的民主,这正是它最为科学和聪明之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共产主义在人口如此庞杂、思想如此多元、产能如此庞大的世界体系下,经过心力交瘁的探索,正与小国寡民的古希腊隔着数千年岁月遥遥相望。然而,正如《宣言》中所述,从古至今,每一个阶级内部又将分化出不同的小阶级,无产阶级的大潮流之下也将涌现各式各样的浪花,其中不乏最易被收买的底层无产者,和因竞争退出资产阶级行列而时时刻刻想要重新掌握权力和财富的前小资产者,斗争永不会停歇。而时刻保证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是共产主义留给新的社会体系最好的财产。
一切真理都简单而颠扑不破,但追寻真理的过程往往充满嶙峋。伪善的封建社会主义、怯懦的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萎靡空洞的德国“真正”社会主义、流于表面的保守社会主义,以及自大而悲哀的批判社会主义,无疑是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失途的亡魂。而《共产党宣言》看到了,在漫长的时间和复杂多变的人性之外,有些事物的永恒是不断变化,而有些事物本身即是永恒。
事实上,社会主义的源头仅仅是最朴素的愿景,我们可以从很多历史的片段中看到它朦胧的闪光。
在浸润着儒家思想的中华传统文化中,所有的教育都贯彻着一个永恒的内核:天下。不论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精英天下,还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百姓天下,当我们自认为是天下的一部分,并永远学会低头看向更低的世间,始终怀有“让那些生活得不如我的大多数和我一样更好地活着”的悲悯,那么不论是什么阶级正在统治,什么阶级正在被压迫,这种悲悯和向上的希望都能造就一方净土。
而共产党的进步性就在于,它认识到了个人的高尚是脆弱的,于是以高尚的人们为引,将高尚交给依靠高尚生存者。群体有了思想的武器,不再是沉默的羔羊和乞怜的家犬,不再期盼解除镣铐者的到来,自己拿起石头砸碎锁链,发出新世界的第一声呐喊,作为因高尚而牺牲的人们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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