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亦是连绵,细雨漫过河岸。我独望江南烟雨,却不知到底是在梦什么,旋即又一次从深夜中醒来——骤风扬伞,凉意侵身。睁眼发觉原是窗只合上了部分,此时夜半风骤,惊醒了我。于是起身,欲合窗再眠。但见雨停。
雨停了啊。立于窗口半晌,泠泠风入目,迷迷糊糊的我这才在清醒了,悄无睡意,便决定重提几天来因为风雨难断而搁浅的计划:走路,走一条很久没有走过的路。
许多年前,曾有幸走过一条漫长的夜路,彼时年少,一路上并无太大的感慨,但感官远比现在更加灵敏和纯净,故今记忆留存尚多。这条从城区通向县属乡镇的路,我花了一整晚多一些的时间走完。犹记得出城开始后,便少有灯光,凭借淡淡的月色独自行于两边望去皆是无边郊野自然的路中,除了因对黑暗的未知而产生的胡思乱想与长途跋涉的酸痛,心头仍是明亮的。路上偶有汽车途径,灯光如箭呼啸而过,转瞬间照亮不得平稳的水泥路面,转瞬复归黑暗,尾随而来的大风摇晃路边树植也吹乱了身间衣物,带起一阵乡野韵味;路旁偶有旧式房屋的人家,或还亮灯,或已熟睡,安定而毫不违和地融入一片田边暗景中,仿如丘陵里兀起沉稳的山峰。我像只垂尾的狼,一步一个脚印地踏过长路,踏过塞勒涅洒下的衣袂,踏过等着融回根源的多少落花。那样的时光里,岁月长久而淡泊。
待及微光从远处的田垄渐渐爬升,黑暗向内聚拢,日轮换月,终是黎明已至了。田野里的生机正一寸寸地被阳光点燃,再回看路途的尽头,已触手可及了。
我边走着,边忆着,耳机中响起凯尔特民谣《En La Mar》。沧海遗珠。
我边走着,路灯却一直明亮。过了一盏仍是一盏,接连如浪。
我边走着,车辆却一直掠过。远光灯极为刺目,似是无数明黄的光剑,硬生生扎在路上的空气中。众车中又以货车居多,鸣笛声极为刺耳。我曾随货车司机送货装卸,听他说货车有两种喇叭,分别是气喇叭与电喇叭,司机告诉我开货车者基本都会用气喇叭,电喇叭太柔,没有点震慑鸣笛时它车难让,而气喇叭才够威风,那可好比拿大红鹰点燃在耳边了。想必如今时代,听过气喇叭鸣笛者远不在少数,而当下货车鸣笛以咫尺之距经过我身边的刺耳与震动,仿佛是正把WASP潜水刀从耳处插入胸腔而后放气了,或许此言夸张,却不得不在心头一阵惊惧。
我边走着,路景却是变换了记忆。田野在光中几分可见,所见处荒凉已半生;曾是路面旧式火车的铁轨已建成了高架,所见处车流已驰骋;偶见的旧式房屋早已人去楼空,再无半分记忆中的旧韵,有的仅是残败与荒颓,更甚者已半身入土,或踪迹难寻。
树依旧在,路依旧在。只是现在是新路。原来的那一条路,早已逝去了。我像只夹尾的犬,迷迷茫茫地踏着长路,踏着无处可避会令我过敏的漫天密集灰尘,踏着令我仓皇捂耳却难见成效的笛声。
迷茫地行走,终于有雨再落,我转头便回,匆匆回避,回避着应该回避的。
脚步再没了和缓,愈发愈发急促,却同样急促得迷茫。雨势低迷,单单是怕了湿否?
只是回避。
回避。
回避。
直到我看见了返程里城郊的古居遗址景点。
似在鸡鸣山的自然中劈开了一方小天地,它藏身其中,辉映山林,氤氲着浑然天成的气息。
它叫民居苑,我国屈指可数的古建筑集萃之地,古韵,古香,是一处人文与自然甚佳的交汇风华。关于民居苑的描述赞美,该有诸多,想是不必再言。它曾被忽视,曾落满尘埃,今则已在修缮,多重修复多重加装多重繁华,新博物馆也在它旁侧建起,甚是雅然。夜中,它厚重,它古老,它沉稳,它辉煌。长空雨落,隐有箫乐自古地飘荡而出,悠扬,苍劲。我望着它,目光微恍,有所念想。
千年的古地,亦如千年的古帝,端坐一方,观望人间江山沧海。那古老而厚重的气息穿越无数春秋降临,正拨散弥着的光阴,予人诉说,孤寂轮回。无数岁月变迁铭刻在它身上的印记无法褪散,坚固着一个民族的根基之一,一个种族的其一灵魂。
任雨淋落,我已放缓了脚步。回望所行,回望所忆,原来,逝去的确已失去,但已开始在被人们从追忆中以更新的方式,渐渐找回……
淫雨霏霏。我轻拾被浸润的落叶。抬望长空。雨水打湿眼眶。
从未否认繁华与发展,只叹息某些得不偿失的逝去,今夜追忆,有所感怀有所厌恶亦有所期盼——君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如斯朴素的话语,却蕴含了何其高尚的追求。
不久便是清明,我想我该去民居苑中那自小便被师长带领几乎年年前往祭拜的烈士陵园一奠,并以微薄的言语轻轻向先烈们诉说,诉说我们正继承着他们的精神,诉说当今大好河山的发展,坚定而平衡。
哦对,还有,湿透了一身,也该回去沐浴更衣了罢。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