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8月8日,是一个双节日:既是立秋节,也是七夕会。这一天,太阳高照,秋高气爽;天道清丽,湛蓝如洗。这或许是为晚上的鹊桥相会制造气氛吧?
七夕会是天上的恋情,与我们凡间有何相干?天上的恋情多是浪漫蒂克;我们足踏着大地,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当初,连队领导规定,不允许兵团战士谈恋爱。我们哪里有七夕相会的奢望?
北大荒的立秋一到,秋风随之而来。虽然白天还是炎热,早晚却有了凉意。立秋一过,秋收慢慢拉开了帷幕。春种秋实,到了收获的季节了。收获的是庄稼,不是鹊桥会的爱恋。自从来到了北大荒,寻寻觅觅了几年的爱恋要“拜拜”了;信无灵兮不相通,更何况相隔着万水千山。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心里的爱情,也一天比一天凉了。把心中的爱,只好慢慢地割舍。只是辜负了那收获的季节!
最先收获的是瓜果蔬菜。我们连队种了十多亩瓜。有香瓜和西瓜。香瓜一分钱一斤;西瓜两分钱一斤。在装马车的日子里,我也去装过瓜。到了瓜地,看瓜的庞大爷,会去摘下几个大西瓜;在四面透风的凉棚里,把瓜切开,热情地请我们吃瓜。吃饱了,还要在马车工具箱里,塞几个香瓜,第二天再吃。这叫“吃食留后手”。
吃过了瓜,不久可以收向日葵了。向日葵成片地种着;开花的季节,农田里黄灿灿的一片花香;朵朵葵花向着太阳开放。蜂蝶采花,嗡嗡营营地哼着歌,仿佛在歌唱它们的幸福生活。花谢的时候,蜂蝶们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它们的义务劳动,为向日葵获得了丰收。连队有了葵花油;北大荒的那些老娘们,政治学习的时候,又可以窸窸窣窣地吃瓜子了。
秋收时候的蔬菜,是土豆、萝卜、大白菜。收割后,把蔬菜放到大菜窖里,从9月份中旬开始吃起,一直吃到来年的5月底,才有新鲜蔬菜上来。最早来的是韭菜,小菠菜,那是6月初的时菜;接着是水萝卜、西葫芦;7月和8月份有了黄瓜、豆角、西红柿、面瓜。那时候的北大荒,只有这几个品种的蔬菜。
9月中旬,广阔的农田里,苞米和大豆熟了。清晨,一阵剧烈的“瞿,瞿,瞿”的哨子声,冲破秋日的宁静,响彻在大宿舍的屋里屋外。一个严肃的声音高喊着“起床了,起床了”。跃起上半身侧耳聆听,原来是沙连长在喊叫。上铺和下铺的战友们,揉着哆眼,开始急急忙忙地穿衣穿裤。我悄悄地问戴手表的同学:“几点钟了?”喉咙底里轻声地回答道:“三点半了”。
北大荒的太阳起得早:秋天的早晨,三点半太阳就出来了。农工排的知青们,迅速地排好队伍,把镰刀和磨刀石拿在手里,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歌,向农田前进。
二排长叶江水开始拉歌,向男知青一排、女知青三排和四排挑战。歌声嘹亮四起,颜副指导员也来帮衬拉歌。我们唱着各种革命歌曲,如《北京的金山上》、《我爱北京天安门》、《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唱完了歌,把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喊得震天响。一路歌声,一路跋涉。青春在晨曦中闪着光!
叶江水像是专为兵团准备的人才。他有超强的组织能力;超高的动员水平;出色的执行“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本事,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于他积极表现,被我们徐团长看中了。不久他就被调到团部军务股去当参谋了。
我们唱着歌,来到了苞米地,每人先分到九个垄的苞米。苞米地长约1500米,接近三里地。从这一头割三垄苞米过去,从那一头割三垄过来,再回去把剩下的三垄地割完。这是一天的基本工作量。必须完成,完不成任务不能回家。但知青之间有友谊,会互相帮助。
割苞米的工具是镰刀;我们每人都有一块磨刀石。镰刀钝了自己要磨好。当年6月初我们从舟山到北大荒,到秋收时已经劳动了三个多月。我们手上早已经磨起了厚厚的老茧;身上也已经蜕了几层皮。分到了任务,抢时间挥动镰刀埋头收割。
苞米地里,长着许多野生的“姑娘”;还有叫“黑天天”的果子,那果子很像蓝莓。渴了累了的时候,碰到姑娘和黑天天多的地方,就停下休息,开吃一会儿。姑娘果实里有小颗粒,比芝麻还小,咬下去有点咯牙的感觉;不如黑天天好吃,甜甜的还有一点酸味,黑天天的叶子很像辣椒叶。我查了资料,才知道它的学名叫龙葵。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姑娘和黑天天,是我们在北大荒除了香瓜和西瓜外,能够吃到的唯一的果子。我们的连队太偏远了,什么水果都买不到,野果子可以补充我们营养。
秋收割苞米和大豆,要搞大会战。我们一天三餐饭都在地里吃。苞米开割的时候,正逢月盈天。秋风瑟瑟;星斗满天;冷月清辉。乘着月色,每天晚上搞夜战。一连战了四五天。都是早晨三点半起床,晚上十一点回连队。回去的路上也要唱歌,也要把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喊得震天响。开割第一天大家都有斗志;第二天还有意志;到了后几天,一边走路一边瞌睡;一边唱歌一边心里喊着累。走着走着迷糊了,冷不丁的把前面的人撞了才醒来。很像故事里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时行军的情景。
回到连队将近十一点半了。有些知青不洗不刷蒙上被子呼呼大睡。我与顾大男,必定要洗干净才肯睡觉。睡下时快十二点了。凌晨三点半,沙连长“瞿,瞿,瞿”的哨子声又响起来了。知青们实在太累,蒙着头不肯起床。沙连长又揭被子又拖腿,咋呼着“起床,起床,起床。”班排长和骨干们先起来,接着所有知青也赶紧起床。算算时间,我们也就睡了三个多小时的觉。
阳历9月15日,恰逢阴历8月15中秋节,两者相差一个月。明月高悬在天上。因为中秋节,晚上不安排夜战。白天的任务完成后,我们到食堂去过节。那天晚餐有四个菜,比平时多了两个,吃到了河鲫鱼和白菜溜肉片,是我们到北大荒后第一次享受口福。每人发了一块营部作坊做的月饼,我们把它看成团圆的符号。我们舟山知青买了一瓶“北大荒白酒”,一瓶青梅酒,合在一起过节。
眼望着天上的皓月,大家在心里想着可爱的家乡——那东海的明珠;美丽的舟山群岛。泪水在眼眶里转,却不能让它流出来。那时候人人要求进步,想家的情绪是资产阶级思想。
我在心里默诵:月亮圆圆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个家庭在团圆?几个飘零在外头?65度的“北大荒白酒”,太呛了很难喝。我们不敢喝多。胡伟国喝醉了,又是唱又是喊的。他个子高,走路躬着身体。哈尔滨知青给他取了外号:“大虾米”,从此流传了下来。
接着几天,依然朗月高照,我们天天晚上夜战,直到月色黯然。这时候,苞米快割完了;拖拉机等着要翻地。我们开始“抱扦”。这是把割下来的苞米,抱到指定的一条直线上。空出来的农田,拖拉机可以翻耕。抱好了扦,在苞米杆上掰苞米棒。这也要分配数量:连队的统计员事先用量弓把带着棒的苞米秆丈量好,每人几个弓的距离,各自为战。掰下来的苞米棒,要装入麻袋,连队来车拉走。秸秆能拉走的就拉走,来不及拉走的,一把火烧掉。拖拉机随后把放过苞米秸秆的地也翻耕了。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影响来年春播。
一边收割苞米,一边收割大豆。大豆地的地边地角,康拜因不宜作业,由人工开道。十月份天气也越来越冷。每年的十月一日开始,我们都穿上了棉袄棉裤。割大豆任务也分到人头:每人割几垄地或多少平方。农田里挺起一枝枝豆竿;豆荚在秋风中摇着风铃。秋天雨水也多,地垄里有积水,九月底开始结冰了。地垄上面是冰层,下面是冰水,踩碎了冰层,两只脚没在冰水里,冻得嘎嘎的生痛。秋收完成的时候,已经十月底了,我们开始了冬修水利的工作。
秋收时节,大雁成千上万,一群一群地在苞米地和大豆地,或凌空飞翔;或漫步觅食。嗷嗷地叫着,叫声在几里地都听得清晰。不久,它们要离开北大荒往南飞了。寄托鸿雁带信去,告诉舟山的亲人勿念想。告诉舟山的恋人,等我三年好回家。鸿雁来年带信回,恋人与我拜拜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事变迁,人心进退。七夕相会,牛郎遥望天庭后宫,织女为何终不至?
织女在哪里?天茫茫无可寻觅。一腔相思泪,洒落在人间。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