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奶奶去世,前几天在家操办老人后事。在家呆了几天,忙忙碌碌的,也没有仔细的看看我家的老院,今天终于有空来仔细看看。以前可能还偶尔回来一下,现在奶奶已经病去,我想可能以后回家的次数不会再多了。人终将是要离开的,就如眼前这破破烂烂的老院,以前也是人声鼎沸,现在呢。除了我们家偶尔回来一下,其他几户人都已经离开了好几年了,光景不复从前。
经过一条小巷,左边是大院的厕所,两个并排,第一个已经被乱石堆砌,横七竖八的堆了一堆。乱石中围了一棵粗大的椿树,光秃秃的枝干,尽管已经四月了,却一点泛青的迹象都没有。砖石边上,厕所围墙边,落满了积年的腐叶,灰乎乎的一层。以前,人们早上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树上落的叶子,现在就只能让它悄然飘落堆积。右边是院子里一户人家的小院子,我从小叫做堂屋奶奶的人家的院子。以前父母因忙农活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在她家吃零食,那时的人际关系淳朴,尽管零食无非是点干馍片、红薯干,但总比傻傻的在家等着爸妈回家强。她家的房子也是多年不住人了。正对大街的后墙已经变的灰白,墙皮脱落了好多。小的时候村子里放电影,不用宽大的幕布,投影机就直接射在雪白的墙上,尽管效果肯定很不好,但儿时的记忆怎样子都是温馨的。而现在呢?斑驳脱落的墙皮就好像我儿时的记忆,断断续续,残破不堪,不完整,不干净,努力去想它曾经纯净的样子,但眼前的寥落又怎能让你心情静好,恍恍惚惚的,好像能看见以前的样子,又好像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记忆让时间模糊,画面重叠,人影交错,人非物也不是,一切都变了。
再往前走,便是我前所生活大院了,之所以一直用我的大院,当然不是说这个院子是我家的,她里边最火的时候曾经住过十几户人家,之所以一直用“我的”来称呼只是想找回自己儿时的记忆。大门是长方形的,纯梨木做的,大约有十公分厚,年久失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推开。门楣上刻了四个字“树德务滋”,以前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百度了一下,“树德务滋,除恶务尽”是出自《尚书》里的一句话。意思是为百姓谋德惠,必须普遍。从主人的立意上来看,至少修房子的主人也是一位善良的读书人了。当然,以前断断续续的听大人们说过,这个四合院本是我们村一位财主的,也就是院子里南屋家的祖辈的,但是好像是因为子孙们不会经营,抽大烟,所以家业凋零。恰好因我家祖辈是给他们家当长工的,所以才把院子里的靠南的小屋卖给了我家的祖辈。其中西边的房子,以前是没有的,是我的老爷爷和他的弟兄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从河南挑了大烟上到山西来,卖掉之后才修起的房子。然后又经过土改等社会运动,院子里才住进了十几户人家,尽管都姓梁,但好像除了南屋和东屋是兄弟们以外,其他的还都不是一家。小小的院子,不说我小时候所经历的,如果这所破烂的老院有记忆的话,把它整理出来估计也是一部不下于《白鹿原》的巨著。
四个字之下,以前还有砖雕,是一些祥云图案什么,我已经记不很清了,因为前几年村子里类似的老房子被一伙小偷光顾,所有看上去老的物件都被偷走了,包括我家门下的砖雕。可能上面的四个字因为嵌在墙壁里实在难以除下,才让它逃过一劫。进了大门,左边便是西屋的墙壁了,它紧挨大门的这一侧,有齐齐整整的几个圆洞,很明显是小孩子们用刀刻钻的。当然不是我,小的时候也很好奇,究竟是谁呢,用了好大的功夫整整齐齐的刻一排小洞,以前的老砖质地又硬,刻这些小洞要花好多时间的,是哪个孩子呢,这么有耐心。谜底一直到前几年,我爸爸才说出来。竟然是我的爷爷小的时候刻的,因为他是家中长子,农村的教育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老爷爷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都是对着爷爷发泄的。而爷爷这个人又比较内向,受了委屈也不和别人说,自己一个人,拿了小刀子,用力的钻啊钻,好像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去。我知道了答案后惊诧不已,平时严肃认真的爷爷也有这样委屈万分的时候吗?现在,看着这些已经八十多岁的却如儿童玩耍般的小洞,除了怅然若失,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它好像张着的嘴,发出了声音,告诉你人生就是如此。代代无穷无尽,你的过往和八十年前的你的爷爷的经历是一样的,或者后来的人,看到它们会笑而后和你一样想哭,但没有声音。你能感觉到的,只是你的心撕裂的声音,一点一点,伴随着片段的记忆,痛楚的深入骨髓,然后随风又消逝在记忆的深处。
大门的走廊对面是一间小屋。这里得说一下我们的院子,尽管不是同一时间成型的,但现在它是一座标准的北方四合院。东南西北四间大房,每座的左右有两座小厢房,除大门走廊外这一侧,每一间房子的侧边都有青石铺的楼梯上二楼,楼上的格局大致和楼下的房子是照应的。所以进入大门以后,左边是我们西屋的墙壁,而右边就是南屋所带的小厢房了。这个小厢房也是我们家的,以前听爸妈说或者我还有些许记忆,应该是不到88年或者之前,在这个屋里我们喂了一头骡子,好像是灰色的,关于这些记忆,我只有片段了。或者涉及到了家庭的一些矛盾,总之,记忆是灰色的。后来,爷爷奶奶大了之后,这间房子主要是放的他们的寿材,因为两个人寿数都可以,所以两口寿材都停放了有十几年的时间。以前,知道这里放了棺材之后,最怕的就是一个人回家了。爷爷前几年去世,用了一口棺材。这几天,奶奶也终于因病故去,最后的寿材也搬了出去。现在房子里就只剩下一些农具之类的东西了。
在往前走,便是大院了,从上往下看,标准的井字型格局。院子里杂草丛生,小草不屈的从砖缝间展示着生命的顽强。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半多高的杂草,尽管是初春,但去冬剩下的不高的干枝,仍然顽强的挺着,一阵风吹过发出吱吱的声音。再往前看去,是堂屋紧锁的门。那间房子,曾经住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就是小时称呼,也是谓之“堂屋奶奶”,我小时候在院子里玩耍,她总是笑眯眯的坐在楼台上,晒着太阳,看着我们玩耍,或许这就是关于她的全部记忆了。
东屋锁着门,关于它的记忆也是灰色的,因为某些原因,我在脑海里留下的,只是满地的碎屑,发暗的光线以及伴随着画面的无休止的争吵。再往前走两步,便是南屋的门口了,原来门口是有盘小石磨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已经不在了,小的时候,那也是我们的一个玩具,尽管大人们一直都不让我们玩,但哪能阻止得了我们这些皮孩子!
南屋的门开着,这间房是属于我称为伯伯的家的,他们家也就是原来的财主家的后裔。我们的四合院的后边还有一个花园,也是他家的。那也是我们小时游乐的场所。他的女儿和我同岁,青梅竹马的玩伴,但到现在也有差不多20年没有见过了,尽管都离得不远但彼此没有什么话说,人走开了便是走开了。只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对面是我们家的青石楼梯,楼梯口是一个小鸡窝。曾经有一次,夏天,我和她上去收鸡蛋,她在前面,我在后面,小的时候,穿的都是开口的凉鞋,走到中间,我踏快了一步,把鞋子的前脸伸到了她的鞋子的脚下边,她一抬脚,我便往后仰,出于本能,我拽住了她的衣服,于是两个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脑袋上磕了一脑袋的疙瘩。站在南屋的门口,眼前就仿佛看得到,两个小人,睡在地上,用力的在哭,谁都没有动,只是用劲的哭,对面,堂屋奶奶拄着小棍,蹒跚着小脚,焦急的往前挪着,嘴里念着,怎么了,没事吧?泪水不禁流了下来,这些儿时的画面已经渗入了骨髓的深处,不经意的它便出来骚扰你一下,提醒你是一个有根有脚的人。
南屋的墙壁上还贴着几张旧的年画,我走进一看,有84年的,86年的和88年的三张,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用不用揭下来收藏一下,说不定以后还能换个酒钱呢!再看了一下,还是算了吧,不说它和我差不多的年龄,就是这灰暗的颜色和这单调的老屋正好相配,放到其他任何的地方都失去了它的意义。
我家住在西屋,六岁之前我住在这里,后来便随着奶奶住到了下边的院子。为数不多的记忆,就是扒门了。每当爸妈去地了以后,我们回到院子里,但是家的门锁着,想拿东西怎么办?好像这代人都有这样的记忆,把门推开,和门堵之间有着差不多二十公分的缝隙,弱小的我们,便施展缩骨功,进到房间里面,拿上东西,然后再钻出来。小的时候,一直听说,邻居家谁的孩子在钻的时候,被卡住了,一直等一下午,他家大人出来才把他解放出来。呵呵,我好像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再有关于西屋的记忆就是到了13岁开锁的时候了,围着桌子转圈,也不知道被舅舅打了几下,零零碎碎的记忆基本都模糊了。
爸爸拿了东西出来,闭住厚重的大门,上了锁,我的记忆也上了锁,回头望一下,树德务滋几个字灰灰暗暗,又有谁能把这几个字放在心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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