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老,嘴先馋,牙齿却不行,于是越发的画饼充饥瞎想。忽然想起少时吃过的喜蛋与混蛋,而喜蛋与混蛋,也只有少时吃过的,那才有真滋味,回思咂舌尚觉齿颊余香。
喜蛋与混蛋,不同于一般的鸡蛋,在家乡,通称“孵鸡蛋”,是用那些不能够孵出小鸡的蛋做成的。俚语说:“二十一天不出鸡,坏蛋”,那些不能孵出小鸡的,未必都是坏蛋,可以做成上佳的喜蛋或混蛋。
喜蛋,是指已有小鸡或小鸡雏形的蛋,混蛋,里面是完全没有一点鸡毛的蛋。喜蛋,又可细分成全喜与半喜,全喜,指的是鸡蛋里面有完整的小鸡,而半喜呢,那就非常神奇了,一半是小鸡,一半还是鸡蛋,鸡与蛋混杂。
喜蛋与混蛋,全喜与半喜,滋味各异,非行家里手,实难辨别。
少时,四、五月份,傍晚时分,偶尔听见轻且悠长的吆喝声,青石板街上,粗衫小贩的斜长身影,一根扁担,两个大木桶,桶盖掩不住热气四溢,香味飘满身前身后,低声吆喝:“喜蛋、混蛋,孵鸡蛋哦”。
讲究一点的小贩,那就不一样了,扁担两头,一个木桶,一个小火炉,炉内放些木材,炉上放个小锅,锅内放着的,就是喜蛋和混蛋,一路文火慢熬,一路香飘
喜蛋与混蛋,必须要用小火熬煮十个小时以上,方才有滋味,汤水中,加入少许的茴香八角,略带点香味即可,倘若放多了,喧宾夺主,失了喜蛋与混蛋的天然鲜美。放一点茶叶,可以解除腥味。茴香、八角、茶叶等调味品,纱布包裹着,放在汤水中,日复一日循环使用,如同陈年高汤。
汤水红润,气味芳香,现时街头贩卖之“茶叶蛋”,与之相去甚远,只有其形而无其神了。
祖母年迈心慈,常抵不住我的百般苦求,在日暮时分,趁着街上无人,守在门边,拿个破碗,悄悄的买回两个喜蛋。
煤油灯下,祖孙二人,一人一个碗,仔细的拔除喜蛋里面的鸡毛,挑剔如同燕窝,将小小的喜蛋,分成若干份,一点一点的放在嘴里,慢慢的嚼出全部的滋味。
祖母轻声念叨,饭桌教育不可忽视,“吃东西不能发出声音啊”,“要细嚼慢咽,不能狼吞虎咽没有规矩的啊”,“只能吃自己碗里的饭菜。”等等。我人小眼尖,煤油灯下目光如炬。
“娘娘,娘娘,你那个小鸡脑子给我吃吧”。
“娘娘碗里的东西,你可以吃的,你要记住了,以后你到那里,可不能去要哥哥姐姐碗里的东西,那样就失了规矩,你是娘娘带出来的,要给娘娘争气啊”。
吃得鸡脑,领悟极快,:“几好吃了哦”。
客居上海三十年,偶过徽宁路,街角处突见喜蛋摊子,豪气冲天,乡思坠地。五个全喜、五个半喜、五个混蛋,在十分钟内,全部纳入胃里,只觉得腹胀而已,已无囊昔之滋味了,低头寻思,最后怪罪于身后的街角垃圾桶扰我雅兴。
喜蛋、混蛋、孵鸡蛋,须有小贩的吆喝声、煤油灯下、祖孙二人、一人一个碗,也许才能吃的尽心。
而那个曾经买过喜蛋混蛋孵鸡蛋的碗,是小时候的饭碗,离开老家的时候,祖母悄悄地塞在我的小书包里,一共塞进去两个,一个是我用过的,另外一个,是祖母用过的,深怕年幼吃不饱饭,悄悄多给我一份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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