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是要提前张罗的。定好了厨师,那么厨师就要根据主家的席面规模拉菜单。白菜多少斤,粉条多少斤,猪肉多少斤……一大串菜单出来后,主家根据单子去集市购买。猪肉就在本村或者邻村看上谁家的猪够标准,谈好价格,买回来,杀掉。其他的东西必须去集市。80年代初,市场还未开放,购买这些东西必须要到几十里外的山下集市。那年,我母亲去世那年秋天,正逢雨水多的时候,我二哥,还有堂兄弟们到时县里赶集买东西。碰巧遇上下雨天,不去吧,错过这个集市就误事了,只能冒雨赶集。雨是秋雨,连绵不断,一阵紧似一阵。,担子压在肩上,越走越沉。歇又不能歇,撂又不能撂。抬望眼,路漫漫,雾茫茫。那时候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其痛苦和无助难以形容。
有些东西可以去集市购买,有些是要亲自做的。比如蒸馍,想买集市上也没有。就在村里借几家的石磨,还有牲畜来磨面。磨豆腐也一样,先用石磨磨成浆,再做成豆腐。杀猪的最有看头,我们可以详述其过程。
杀猪,也不是谁都敢下手的,村里有一胆大的,人长相就恶,面露凶气,虽不是专业屠夫,相当于屠夫的角色。他有专业的家伙:一把尖刀,明晃晃的;一根通条,又细又长;还有刮刀,专门刮猪毛用的。在主家院外,设一口大铁锅,也叫杀猪锅,再把主家闲窑上的门板卸下来担在大锅边。这时候随着一阵阵的嘶叫声,猪被屠夫捆绑住,摁在门板上,垂死挣扎后的猪早有感应,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屠夫全然不顾其余,叫旁边看热闹的孩子们过来帮忙抓住猪蹄,别让猪乱动,孩子们害怕不敢近前。屠夫就诱惑大家:谁帮忙,一会儿给谁猪尿泡。屠夫话音一落,孩子们纷纷拥过去,把猪紧紧地摁住了。屠夫手拿尖刀在猪的脖子处寻寻觅觅地找准点,斜着角度,猛地一用力,直刺猪的心脏。猪几声闷叫,四蹄抽搐……刀口下支着一盆子,瞬间被殷红的血装满了。屠夫嘴咬着刀背,腾出溅满血的手来,在猪身上狠狠地擦了擦。咽气的猪,刀口处还在冒着气泡。
接下来屠夫把猪放进滚烫的大铁锅里,抓住猪后腿在锅里来回转,以便使所有的毛都能烫到。过几分钟拽出来放在门板上,开始褪毛。褪完毛后,屠夫在猪的蹄弯处,割开一个小口,用通条沿着全身不同的线路通一遍。这样做的目的是猪肉吃起来不死不硬。整个猪的皮与肉基本被通开后,屠夫又要蹲在地上用嘴往蹄弯处割开的口子里吹气。真佩服屠夫的肺活量,一会儿把猪吹得又圆又大。然后用棍子往猪的身上一遍一遍地锤打。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猪掉在提前绑好的架子上,开膛破肚。
此时站在旁边观看已久的孩子们等着那个猪尿泡。屠夫把猪尿泡割下来故意扔得远远的,孩子们一哄而上。抢到手的孩子,很内行地把猪尿泡在地下用脚揉几遍,这才拿到嘴边吹。吹起来的猪尿泡像气球。拿着猪尿泡的孩子故意用它往身边孩子们的头上、脸上敲打。正如那句老话:猪尿泡打人——不疼但骚气,然后就在前面跑起来。后面的孩子追着、打着、吵着、闹着,远去了。
故乡的规矩,屠夫杀猪不挣钱,但不会白忙活,除了拿走一方子肉,好像下水等一套东西是要带走的。村里人那时候不兴吃下水的,嫌脏。屠夫会吃,把这些下水拿回去慢慢洗、慢慢弄。一锅喷香的杂烂能美美地吃上好几天。
哪家孩子溜哈拉子,大人会带着孩子到主家讨要那根猪尾巴。主家毫不吝惜地说:拿去吧,让娃每天嗍,会嗍好的。还没出院门,溜哈拉子的孩子早就把猪尾巴放在嘴里嗍上了。那年头缺肉,这种好差事,孩子是不会放过的。到底顶不顶事,倒在其次。
故乡有个说法:吃席饱三天,这话在特定的时间是有一定道理的。小时候生活差,不是缺吃就是少穿。一年到头吃不上白面,肉就更别想了,人们的肚子里清汤寡水,嘴里都能淡出鸟来。所以,一旦谁家有红白喜事,这顿席一定要吃好的。不能说吃到脖子跟前,肯定要超饱和的。
厨师已在主家提供的门口盘了几座炉子,蓝炭火烧得贼旺,几口大锅坐在上面,任凭蓝色的火苗在屁股上舔,越舔越舒服,直到最后还哼起了曲调。厨房里,厨师麻利地做出各种各样的菜肴来。有蒸的、有煮的、有炸的、有炒的、有拌的……
办事的正日子,一切由主管来安排。主管告诉厨师,第一拨儿安多少席,厨师准备多少席;第二拨儿多少,挨个准备。一般是一拨儿安十席,来客多时,一拨儿可安十五席。每席八人。
故乡的席,以水席为主。讲究十全席。所谓的十全席是十大碗,十大盘。碗是带汤的菜,盘是炒菜。之所以称为水席,是十大碗极具特色。什么小炒肉、虾酱豆腐、鱿鱼海参、梨肉、红烧肉、丸子汤等等。听名字好像没什么特殊之处,但真正品尝那真叫好吃。客人又用勺子,又用筷子,勺子、筷子交叉使用,忙得不亦乐乎。划拳的,扯着嗓子,涨红着脸,使劲地喊,手指能伸到对方的眼鼻子底下。吐沫星子更是直接上了脸。一点元、二位好、桃园三、四季来财、五魁首、六六大顺、七巧美、八仙寿、快倒酒、满十贯。那阵势看了不想参乎的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鸡呀、狗的,还有猫,也没闲着,趁机在桌子底下窜来窜去,寻觅着吃食。可觅的食物还真不少,掉下去的肉渣啊、馍块啊、菜屑啊,绝对打个好牙祭。好事者看鸡不顺眼,踢一脚,鸡哪能忍受此等委屈,展翅乱飞,席面上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其他客人会用喝红了的眼睛盯那好事者,好事者自觉理亏,低头吃席,不敢吭声。
席吃完了,酒还没喝好的,主管又辟个专场,把爱喝酒的酒鬼级人物集中起来,这叫打酒场。坐在那里的酒鬼,个个都是远近闻名,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拳坛高手。这种场合多少有点擂台赛的味道了。经常在酒场上过招,谁的拳好,谁的拳差,大家心里都清楚。本村的酒鬼,此时更是酒借人胆,人借酒疯,要在家门口长志气,不能丢人败性。所以主动出击,勇往直前,一拨儿又一拨儿,轮番过招,前赴后继。外村的酒鬼一看势头不对,一只虎好斗,一群狼难缠,拳再好,恐怕也难以招架。不给本村酒鬼留足面子,能好走的了吗?多少还是要礼让三分的。斗上几个回合,见好就收。外村的酒鬼悻悻然嘴里喋喋不休,东倒西歪地走了。本村的酒鬼等客人一个个走后,终于支撑不住,狂吐不止,烂醉如泥。
以上说的都是我小时候在故乡的所见、所闻、所经历的故事。现在故乡的生活好起来了,备办酒席不需要去几十里外的山下了,家门口就有市场,卖肉的、卖馍的、卖豆腐的……一应俱全。吃席时,也不需要村里人帮忙了,厨师有班子,端盘的、跑堂的,全包了。桌椅板凳也有公司经营,使用一次多少钱,拿来用就可以了。一切都是手到擒来,只要兜里有钱。但吃席的一切规矩、讲究还是基本没变,还是那么富有地方特色和人文风情。不管红白喜事,吃席必有划拳,只是分个轻重缓急,白事可能不会闹腾的那么厉害,但红事会尽情地放肆。喝倒的越多,主家越高兴,说明你的人缘好,大家给你面子。
乡村宴席,呈现的是一种独特的古韵,其场面让人回味无穷、令人沉醉!一场宴席,一处风情,酒喝得越多,场面越热闹,主人家越高兴。那种相互问好、相互敬酒的席间话语表达得淋漓尽致,纯朴的乡情全表达在那浓浓的酒意中,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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