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枚咸鸭蛋,曾使我背负了半生的亲情,直到今年清明节为奶奶上坟时,才使我如释重负般地把这段往事倾诉了出来。
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个煮鸡蛋。家里养的几只鸡下的蛋都被母亲攒起来,拿到供销社卖掉,然后换些布头、煤油和食盐。我8岁的时候就可以做玉米渣子粥了,看着粥锅里翻滚的粥泡泡,我就想那些粥泡泡如果是鸡蛋该有多好啊!
姑姑家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一年几次甚至十几次去姑姑家都不觉得腻烦。姑姑家不算太远,只有十几公里山路。爬过一座山,跳过几块青石板,穿过草木安,路过石灰窑,终于又看见姑姑家的三间瓦房了。
那是我十一二岁的一个春天,在老姑家和表兄表弟玩了几天后,我就要回家了,我仍然记得早饭是棒子米粥就咸鸭蛋。尽管我自认为我是远方客人,我起码应该吃两个咸鸭蛋才对,估计是因为我年龄小,或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缺乏气场的缘故吧,几个表兄弟根本不把我当客人看待,当我狼吞虎咽吃掉一个咸鸭蛋,伸手去寻找第二个时,才发现桌上只剩鸭蛋皮了,抬头一看,表弟的腮帮子上鼓起的大包比鸭蛋小不了多少。
吃罢早饭,我就要赶路了。临走时老姑把一小筐煮熟的咸鸭蛋递给我:“拿着给你奶奶吃。”看到要我带走一小筐咸鸭蛋回家,早晨与表兄弟抢咸鸭蛋时的不悦瞬间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心中窃喜和急切地启程。
走出姑姑家还不到一公里,我就开始惦记跨在胳膊上的那只小筐,惦记那只小筐中的咸鸭蛋了。小筐是姑父用山桃的枝条编成的,我亲眼见过姑父的手艺,根根雪白的枝条在姑父的手中如笔走龙蛇,不到两袋烟功夫,姑父便把一只精美山桃条筐扔到老姑的怀中。白云寺青石板河水就产绿皮鸭蛋,我跨着小筐,小筐里装的是绿皮鸭蛋;鸭蛋是煮熟的,山路是崎岖的;野花是开放的,太阳是暖暖的;我独自一人行走在山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几条鱼儿游动在溪水中……
来到一个溪水潭边,我真的记不起来当时是否进行了艰苦的思想斗争,不知不觉中,我的一只手已经触摸到筐中的一枚鸭蛋,接着就是鸭蛋的外壳被我敲碎一块,蛋皮开始被我一片片快速地剥离。没有多想,蛋清包裹着油黄的蛋黄几乎是被我一口吞下去的,手中就只剩下一小月牙乳白色的蛋清了。在一潭清澈的溪水边,我“偷”吃了筐中的第一枚咸鸭蛋。临走时,我没有忘记把散落在脚下的几小块蛋清捡起来,抛给了溪水中的鱼儿,还没等蛋清沉入水底就已经被几条鱼儿争抢吃掉了。带着一丝丝的负罪感,我起身拎起小筐继续赶路。
“偷”吃了第一个鸭蛋,我似乎胆子更大了,思想也放开了。是啊,仅仅为偷吃一个鸭蛋而挨骂挨打岂不划不来啊!索性吃它个够,挨骂挨打也值了。于是我放慢了脚步,延长了行程时间。饿了吃鸭蛋,渴了喝泉水。
临近中午,虽然我已经能够隐约看见梨花树下我家的三间草房了,尽管我的胃里已经盛有五六枚鸭蛋和几碗山泉水,已经有了很强的饱腹感,以至于打上来的饱嗝都有一股腌鸭蛋的味道,但是,我还是把筐儿不自觉地放在了一棵杏树下,背靠树桩刻意地“歇息”片刻。我又从筐里取出一枚鸭蛋,将蛋壳在树桩上轻轻磕碰……头上的杏花在一瓣一瓣地落地,那枚鸭蛋是被我一丁点一丁点吃掉的。在蚕食这枚鸭蛋的过程中,我两次看见我的奶奶弯着腰出门抱柴火……
此事已经过去30多年了,我想我的奶奶也不会对鸭蛋进行过数,我老姑也不会和奶奶核对鸭蛋的个数,奶奶和老姑都知道我嘴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心里的自责与不安早已消退,对生活的思考和对亲情的眷恋却越发强烈。奶奶离开我们20多年了,老姑现在也已80几岁高龄,和我的表弟生活在乡下老家。不论工作咋儿忙,今年我得抽时间再去看看我的老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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