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客人乘坐的航班于今天下午五点许降落虹桥机场。我于早上开始核实参加晚宴人员,向Z先生打了微信语音电话、没接。片刻,我又向Z先生打了手机,无人接听。再片刻,Z先生发来微信:“晚餐赶不上”,这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盆冷水,把我满腔的热情浇灭了,甚是感到失落!
Z先生与我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一(我除了初中辍学一年外),一直是同班同学,而且关系很铁。与另一个同学S先生成了三人小圈圈,形影不离。白天一起上学,上山砍柴、拔兔子草,下田赶鸭子、捉泥鳅。晚上就在S家的空房子写作业、睡觉。由于我们都出生贫困家庭,经济极度拮据,往往利用周末或假期到山上挖金刚刺根,砍成片晒干,再挑到供销社换些钱,买些笔纸墨水之类的用品。而Z常常是把一分钱当两分用。一支铅笔用到手指都抓不住了,还在用。我跟S就笑他说:“做家(节俭的意思)婆,做了也是没。”虽然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却成了Z一生致命的劣根,以致方方面面常常“赶不上”。
当时在班级里,我与S的学习成绩不分上下,有时我第一名。有时S第一名。直到高中,Z和我就像乘电梯似的,一升一降,Z渐渐地崭露头角,尤其是数理化,跃居班级前五名。我的成绩却一落千丈。
在我前往周宁一中补习的那天,Z担心我赶不上班车,天一亮,Z就跑到我家,帮我打理行李,并抢过我肩上的行囊,陪我行走了四公里。我对他开玩笑说:“Z先生,快成梁祝了十里相送了,回去吧!”Z笑着回答说:“我送的是纯真的男发小,不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直到我爬上溪东七十二步岭时,在我的再三劝止下,Z才把行囊放到我的肩膀上,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我也顺利地乘上了开往求学之路的班车,第一次短暂地离别了家乡。窗外,热浪翻滚,车轮卷起如烟的尘土,裹挟着千头万绪的记忆,消失在荒野中。
后来,Z与S均考上了中专,两人都分配在县城工作。S进入公检法,Z落户政府机关。我却屡战屡败,最终招工到供销社。
我在供销社做采购员的那段时间,每次到县城出差,在晚饭后,总是先到Z家里约他,一起到S的单身宿舍找S,再绕着街道边看风景,边说人情世故,逛几圈才各自回去休息。
三年后,我承包了供销社经营百货、服装的两间店铺,平时,也做些跨行业的生意,收购春笋,卖给政和城关一家国有罐头厂(实际上由厂长个人承包),正好Z妻子在该厂当会计。据说每到收购春笋旺季,厂长都会每天派员到各个进入县城的路口,统计当天春笋数量,一旦发现数量特大,厂长就磨刀霍霍开始杀价,花最少得钱,收购最多的春笋。每逢厂长杀价的时候,春笋掉价亏本时,我总是去找Z求助。Z夫妻不管三更还是半夜,总是赶到工厂向厂长求情说:“卖笋的小张,是我伯父的儿子,我的堂哥,亏死了,能照顾几分(每斤)就照顾几分。”往往多少博得些同情,让我少亏点。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转让掉店铺,来到上海开建材店。Z三番五次到上海考察,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总是担心亏本,而无功而返。我们交往渐渐地少了,就像两匹驶向相反方向的马儿,距离越来越远。本来在学习上我“赶不上”Z,但在经济上Z“赶不上”我。
大约在二000年初期,Z向组织请求调到县驻沪办任《商汇》月刊编辑,我也偶尔向月刊投稿随笔、散文之类的文章,得以发表。信贷危机的爆发,多数在沪企业受到影响,月刊也随之关闭。不久,Z向组织申请提前退休获准,开始到老乡企业间辗转打工。他做事谨慎细微,性格固执,而且特别“节俭”,有时遇到商会或公司举办活动,他也从未讲究穿着。一身褪色的衣服,一双旧皮鞋,还卷着裤管,挎着一只斑斑点点的挎包,在闪光灯下穿梭。有人劝他注意形象,他总是一笑而过,置之不理。夏天穿着一双塑料拖鞋磨成比纸薄,还舍不得丢。总是得不到老板的赏识,始终没有被提升什么“总”之类职位。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就“打一枪,换一炮”待不长久。
有一次,Z到我公司负责招商工作,同样的一份版本合同,别人只要五分钟就填写好,他却是放进电脑里弄了半个小时才完成。常常引发客户不满。我也向他纠正了几次说:“不要输入电脑,直接填写就行了。”他只是头也不抬地回答说:“我知道。知道。”依然我行我素,工作了两年也离开我的公司。
Z不会骑车,也没有购车。他出行从不打的。要么走路,要么转班车,要么挤地铁。他没有自己的主业,却比谁都忙。没人知道他在忙什么?有时,老家来客人,我叫他作陪,很少见他按时赴宴。有时,饭局进行了一半才到。有时,饭局快结束了才到,只能吃些残羹剩饭。甚为尴尬。因而对他总是“赶不上”的行为有些不满,叫他陪客的次数也就渐渐地少了。
现在Z先生夫妻早己退休,独生女儿也出嫁,他俩已升级为外公外婆了。同龄人也都金盆洗手不干了。Z先生却在到处找工作,拿三、五千元的月薪。
上海短短三十年,从房地产、金融到互联网,再到Ai时代,社会在不断地更新换代,包括人的思维。不知道Z先生滞留在哪个时代?
我在惋惜Z先生总是“赶不上”的同时,也为自己人生中诸多望尘莫及的事而感概。但谁又能保证谁永远不会“赶不上”呢?
2025年10月3日于上海雅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