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是妈妈的胞妹,排行老二。不知哪一年跟随姨父逃荒到上海,落脚在上海郊县。
二姨娘已过世多年,但近来有关二姨娘的事却愈加清朗起来。
约摸在我十岁左右光景,二姨娘常来往于大江南北。二姨娘一到我家,我便快活起来,因为,二姨娘总带些饼干糖果之类。二姨娘来时,爸妈热情招待不说,每次走时,妈都是倾其家中所有,包括鸡屁眼里抠出来的蛋,闹得我上学用的铅笔都接不上来,我因此常埋怨妈。
正是那时,妈告诉我,自然灾害的时候,我曾随妈在上海的二姨娘家渡过几年。妈白天外出摸螺丝,将我寄养在二姨娘家,姨父姨娘待我和妈不错。那时候,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姨娘却常买些米熬粥给我们吃,在那个年月里,能常有米粥吃,已是了不起的事了。难怪妈妈念念不忘,即使是在后来我们两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后,妈每谈及此事,仍很感激姨娘那时对我和妈的接济。
二姨娘家有个二姑娘和我同龄,好像比我小几个月。
外婆早就对我妈和二姨娘说过,两家做门亲,好两头走走。
妈未加可否,因为那时我和表妹还小。
及至我到十七岁那年,妈开始为我张罗亲事。外婆和舅舅又旧事重提。
妈有些为难,不为别的,就为姨娘家在上海,常言道,宁向南一丈,不向北一尺,谁愿意奔北而来呢?可外婆说,有什么稀罕的,他们原先还不都是江北人,经不住外婆和舅舅的劝说,妈同意了。
外婆和舅舅前后为此事到上海多次。二姨娘既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就这么哼哼哈哈的。外婆以为二姨娘是答应这门亲事了,便紧锣密鼓地催着下小订。
妈也认为这门亲事没问题了,姊妹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
七五年暑假,妈便带着我还有外婆舅舅到上海正式敲定此事。
一到了上海,我的那位表妹待我很好,一见面仿佛早就认识一般。
第二天便开始谈正事,姨娘说要问丫头自己。舅舅去问表妹,表妹一口答应,表示不怕江北吃苦。姨娘说,既然她本人同意,我也没意见。第三天,妈就到上海买了块表,几斤毛线,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送到姨娘家,二姨娘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按说此事没问题了。
我从上海回来后,表妹经常写信过来,一再表明到江北不怕吃苦之类,但信中也有些隐约其辞的文字,似乎是家庭中有阻力。
后来妈又连续去了几次二姨娘家,二姨娘闭口不谈此事。但妈已觉察到了事情的变化。以往只要妈一到上海码头都是表妹过来接妈,帮妈拿东西,搀妈过马路,可末几次却不见表妹的影子,见妈也总是哭。
事隔半年后,二姨娘的大姑娘出嫁。我家自然出一份厚礼。妈在上海几天,二姨娘也没说到我和表妹的事。倒是二姨娘的小叔子对我妈说,这婚事不合适,上海人嫁到江北,不是发疯吗?妈反唇相讥,你们原来还不都是江北人?再说,当初我们又没有勉强这门婚事。两人争执起来,站在一旁的二姨娘未劝阻一句,是表妹眼泪汪汪地拖走了妈。妈抱住表妹好生大哭了一场。
妈回来就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我未经妈同意,当晚就写了一封信给二姨娘家,表明毁掉婚约。因为对此事我始终是无心的,我不愿意看姨娘的那副脸。
据说,表妹接到信,卧床三天,不吃不喝,并且准备一死了之。
听到这些,我和我们全家何尝不心碎?但我和表妹的事还是无可挽回地了结了。
后来的几年,妈虽还常去上海,但没跨进二姨娘家一步。直到得到二姨娘病逝的消息,妈才极哀痛地赶到二姨娘家。
妈赶到时,二姨娘已经躺到停尸间。二姨父见到我妈,就号哭不止。极言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们全家。并且告诉我妈,是二姨娘不同意这门亲事,还说,三年自然灾害,我和妈住在他家时,我爸寄了不少布票给二姨娘,我们吃的粥都是二姨娘用我爸寄的布票换的米,二姨父当时就想告诉我妈,可二姨娘不让说。
二姨父极老实极憨厚,他的话妈是信的,回来我爸也证明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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