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颜面尤薄,不胜邻里戏耍,尝哭于闹市。刘玄德坐遇事,辄痛哭流涕,故其叔父乃戏称此子乃“刘备”也。一日,与“二牛”诸童渔于乡南,所得颇丰,延于二牛外祖舍。适食间,其外祖戏语进之曰:“汝未持米粟,归而取之方食。”言迄,进之怒而哭,投箸旋走。众皆愕然,手足无所厝。事毕,念及斯,哑然失笑。
少长,好博弈。日见乡人弈于涂,往视之,久之,遂粗窥门径。是时,其堂兄技法绝伦,名冠邻里,虽尊长未之能过。然则袭其兄,师之。一日,携弈之庠序,败人若干,其师见之,博兴卒起,大言道:“吾子乳臭未除,何以自矜若此?”进之与奕,未几,师寡言,或亟咨嗟,赧颜以对,时进之弟在侧,因与弈,师亦铩羽而败,众人啼笑,师拂袖乃去。后十余载,耽于书,废之久矣。
先时,乡野鄙陋,物有所娱者鲜,其祖父好听书讲古,是以此习染及进之。夜必闻之,若逢断电,乃愤恚不止,引以为恨。既而,有一名角田连元者尝于日暮之际说《水浒》,此后,缘其辍食罢戏,乃一发不可收也。值是时,已畜其尚气任侠之性,尝与人高谈阔论,慷慨纵横,已著“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遗风。后尝书论《水浒》诗于扉页,比及如厕反,众生业已览遍,短誉不一,进之勃然而毁之,扬言曰:“若属皆为庸人,不吾知也!”尝怀济世匡时之志,登天揽月之情,除暴安良之气。每离风雨,以撰微词“大丈夫不学即已,学即举大名耳!”自勉。诸友悉以弗若远甚,人多异之。
比及数载后,就学乎异乡,多承师友教诲,虽微显顽劣之痕,犹可教也。尝有一师,授业解惑之道精绝。进之日记其所授,无所遗焉,因以师怜之滋甚,而进之果未负其厚待也。师或言:“此君诚为一才耳,金榜高中之日可坐而待之矣。”
期年后,赴丰城以取扬名之道也。丰城之于进之,真乃千古感慨系之一端也。人间五味,品诸四载。虽识宵小之徒且恶其非信也,友刎颈之交犹恨晚也,后惟豪俊义气者是亲,惟可剖肝沥胆者是重。初,因不识人,货所损者三。一日,张君家业者囊中苦乏,遂谓进之曰:“如之奈何?子肯解囊相助否?反时予汝,不爽纤介。”进之思之再三,罔而辞曰:“殆吾之所用且不赡也!”家业乃已矣。越数月,家业则为进之股肱之友,四载袍泽,虽江湖决而不去其厚,使日月没而焉能翳其泽。故每忆及斯事,则尝耿于怀。
甲申五月朔日,进之览文于舍,庭外雨劲。其母忽入而哭召之曰:“汝祖父危矣,速反!”进之亦哭谓母曰:“明日,吾之所为系乎结业之文书矣。虽欲反,无乃不得乎?”母归,进之涕下无所止。及其去校适家,祖父蚤自谢世,顿觉天地混沌。是日晚,待盖棺,进之方见其祖父遗容,不胜悲绝,虽累万言不足道此一瞬也。时进之其父则在北国番邦,而进之亦未睹祖父生前之面,此诚其一大遗恨也。进之尝梦其祖父见在而堕泪不已,及觉,枕湿矣。
甲申秋月,进之与诸生谈笑乎室内,忽闻人或曰:“有歹数人发难于家业。”惊众人。顷刻,进之抢入楼下,适逢家业伤而悒郁反,怒欲击贼,或善言以告,乃止,俄而闻一同窗在傍却形同袖手,怫然太息。奈何家业自沉网游与玄幻,久未拔焉,进之亦无若之何。居数日,乃识秦君利冬,惺惺相惜,遂为患难。
丙戌三月望日上下,进之坐事见弃于校。弥日里,其未尝不流涕,久之,形若枯槁,心同死灰。后以一纸文书呈上,是以见其无恙,奈何师疑其矫作也,无以辨,慨然而去。是时,家业献计,是则以彼易进之也,师笑而应之:“非也。”进之负书疾走,承同门厚爱,相与饯行,或言语以慰,或掩面微啜。庚寅冬,进之触目其时所记,寻绎旧事,抑谢诸生之劝勉也已为甚。孰料,是岁,家业以一笔之误,坐失良机,诚其足悲也,然千金而不易也,过而无改之矣。
丙戌夏,除名黄榜,与家业再赴丰城以谋功烈。数日,识赵君万里者,其人口若悬河而美姿仪,磊落使气,多豪言壮语。又进之去岁同窗杜君辉者乃其朋党,辉膂力过人,无出其右者,唯好赌彩,不亦白璧微瑕乎?进之所交,多豪杰之士,不一而足,事具别传。越明年,夏,相与同登榜者醉,酒酣数日乃散。
戊子春,王氏适人,闻之寂然,后审乎其理,仰天也笑而释怀之。既而进之若论及此,每见笑于诸友。
进之好诗词。初,涉猎浅,犹未知律者为何,韵者所在。每遇事,当托以诗词聊发己怀,是作虽不工,而盖所不得不为也,然视之勉为而微工者为善。自此坠于古籍瀚海之中,略识韵律,而所作则多雕绘藻饰以塞人耳目,此诚其才力不逮古人远甚。进之素喜太白遗风,飘逸乎若仙,侠气乎渗于纸背,气象恣肆万千,令后人仰止;犹好稼轩不可一世之概,文武咸系于一身,铮铮傲骨欲补西天之缺,非豪杰孰敢道此乎?非英雄何能以五十甲兵纵横于数万贼营而不殒身?
“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贾长沙之言,堪为进之心腹之剖白也。终尚文艺而未果,苟无是好,所学其能尽废乎?至今犹忆“蓬生麻中,不扶则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之理,譬喻若此,未免失之不允,犹指桑以骂槐也。进之无如槐何,且徜徉书海以自珍,徘徊幽径以自潜,若见鸱枭聒噪,狼狈行奸,必欲援弓落之,挥戈斩之,毋令污浊之寰宇愈演千古之悲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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