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盼那雪，能将时光也一并染白。那样，我便能顺着那雪的脉络，走回儿时的门槛边了。母亲总会追出来，手里攥着一条厚敦敦的毛线围巾，那叮嘱的话，混着呵出的白气，暖融融地扑在我的后颈上，至今仿佛还留着一丝温存的痒。那雪，是欢腾的，是带着体温的。
雪再下大些，便能模糊了年纪，将我送回那条上学的小径。脚下是“咯吱、咯吱”的清脆声响，是冬日里最单纯的乐曲。路旁的枯枝都让雪给镶上了一道银边，世界忽然变得讲理了，温柔了。我们攥着冰冷的雪球，追逐着，笑闹着，那笑声是青涩的，脆生生的，仿佛一碰，就要和那冰凌子一齐跌碎在冻土上，迸溅出满地的晶莹。
可雪也并不总是这般烂漫的。我的思绪猛地一沉，跌进了二零零八年的那场风雪里。那雪是沉默的，沉重的，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蛮横。它封住了路，也截断了我归家的念想。窗外是混沌的一片，天地不仁，我蜷在异乡的窗前，只觉得那一片白，是彻骨的寒。可也正是在那无望的等待里，有一壶陌生人递来的热水，有一句“总会停的”的宽慰，那一点点人性的微光，竟比炭火还要暖人。原来，最冷的雪里，也埋着最暖的种子。
这思绪纷纷杂杂，像是不知被哪一阵风，终于吹到了那个最不忍触碰的角落。是了，还有那样一场雪。那雪下得极安静，极缓慢，仿佛天地也屏住了呼吸。我们就在那雪中走着，谁也不说话，只听得到脚步压在雪上的细微声响。世界被简化成了两种颜色：她的红衣，与无边的素白。到了分别的桥头，她回过头来，眼眸清亮，比那挂在檐角的冰晶还要透彻。那一眼，是怎样的回眸呢？有不忍，有怅惘，或许还有一丝雪一般洁净的祝福。我怔在原地，看着那一点红，渐渐被漫天的白消融、吞没，终于不见。那场雪，便永远地，没有停过。
一阵更凛冽的风将我吹醒。我打了个寒噤，发现自己仍站在冬的门口，身上并未落下一片雪花。嘴里似乎还残留着秋日桔子那一点清苦的香，可眼前，却已是万物萧疏的冬了。
我依旧在等一场雪。等它来覆盖这所有的记忆，等它将欢愉的、苦涩的、温暖的、怅惘的过往，都轻轻抹平，铺成一张一无所有的、洁净的白纸。到那时，我或许便能在这张白纸上，重新写下一个关于冬天的，开头。
2025年11月3日 星期一 于咸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