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苑仙葩落凡尘。
九天已聚冰洁体,
六瓣犹存太和真。
沾泥触瓦重重辱,
碎骨销肌处处侵。
腊月谙尽人间苦,
春朝愿作垄上云。
一片雪花悠悠然地飘落到尘世间。阆苑仙宫的前尘往事,早已风流云散,杳无踪迹。往日繁华瑰丽的旧梦如幻如烟,想起来只能平添几缕惆怅和伤感。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人会在意你曾经的辉煌,没有人会考证你灵魂的高贵,既已谪落凡尘,从前的一切就不再属于你。在别人的眼里,你只是一片平凡的雪花而已,说什么琼楼玉宇,雕栏玉砌,俱往矣。
既已谪落尘世,纵然冰清玉洁,也很难做到一尘不染。滚滚红尘,茫茫浊浪,哪里容得下纯洁无瑕的一片雪花?越是纯洁无瑕,越要你蒙尘,越要你沾泥触瓦,这就是尘世间的逻辑。没有文字能够准确地描绘出洁白无瑕的雪花沾泥触瓦时的痛楚,能够看到的只是雪花沾满泥污的浑浊的血泪。
身处尘世间,靠谁的保护都没有用,真正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的人格选择和文化选择,同样真正能伤害自己的也是自己的人格选择和文化选择。
六瓣本天成,不是凡花数,生有仙骨,实难从俗。而按照尘世间的逻辑,不能入乡随俗就是异端,就要乱棍打死。要保持特立独行的仙骨,纯洁无瑕的本色,就要承受住世俗的打击迫害,做好碎骨消肌的准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果不是属蚯蚓的,断成几截终能复生,迟早会寿终正寝的。面对世俗的压力比面对敌人的枪口更需要勇气。选择做一片纯洁无瑕的雪花,真的需要勇气。
立身苦被浮名累,涉世无如本色难。在尘世间保持自己的本色最难。本色的生活就是艺术化的生活,在俗世尘缘中体悟生命意蕴,把握和流连生命的情趣,就是我们的精神家园。
保持本色难,保持洁白的本色更难。白者易污,素者易染,这是自然界的铁律,所以墨子悲丝染,诗经赞羔羊。尘世中的人们不知不觉之中就让尘埃沾满了心灵,从此与世浮沉,阿世取容,蝇营狗苟,渐渐忘记了做人的本色,忘记了道德的底线,俨然衣冠禽兽而不觉。如果没有志士仁人扶世道,正人心,唤醒沉迷的心灵,天地间之正气息矣,必至气候乖戾,灾疫流行。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去之与存之相比较,去之易而存之难,在俗世尘缘中保持自己洁白无瑕的本色真的很难。
先哲说,道不用修,但莫污染。能保持自己的本色不被污染,可以无愧于天地矣。宁守浑噩而黜聪明,留些正气还天地;宁谢纷华而甘淡泊,遗个清白在乾坤。保持自己的本色,也是保持天地之正气,“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当其贯日月,死生安足论?”上至齐之太史,晋之董狐,下至张睢阳、颜常山,乃至文天祥自己,无非是保持了自己的本色而已。一片雪花,要保持自己的本色,也需要“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决心和勇气。做一片雪花,谈何容易?
“吾侪虽老且穷,然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虽怀坎懔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苏轼如是说。雪花无言,却与东坡之言正相契合。“今冬麦盖三重被,明年枕着馒头睡。”雪花来到人世间受尽无数苦楚,原来有济世泽民之深意,但得明朝麦苗秀,虽沾泥触瓦,碎骨消肌亦在所不惜,吾于此见雪花之精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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