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亲缘,我的爹和来福哥的爹是一个太爷的重孙。按说,到我们这一代已经不算近亲了,可我们都不这样觉得,名字的中间还都叫着家谱上排的字,我们的交往依然十分密切。
听父亲讲,来福哥的爷爷是个很能干的人,解放前,他除了在镇上开着买卖外,还一个人在王小沟开荒种地,据说,熬困得连鹰崽子、耗崽子都拿来烧着吃,足见当时拓荒的艰苦程度。爷爷的艰苦奋斗,为他们家挣得了一份不薄的家业。土改时,土地被分了,镇上的买卖也公私合营了,还被划为富农成份,只好举家搬到王小沟屯,加入生产队当农民去了。
来福哥没读几天书,小学都没念完就回家跟着种地,倒是炼就了一副好身板,十七岁就当上了生产队的车老板儿,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把式。
来福哥高高的个头,混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脂肪,凡露出的部位都被风吹日晒得呈紫红色,头发总是剃得短短的,高高的、笔挺的鼻梁上,也应该算是一双浓眉大眼,但看人的时候眼光有点斜愣,听母亲说那是小时候被他爹打的,也许是因为车老板儿出身,来福哥嗓门儿特大,说话简直就是喊,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正赶上唯成份论的时代,就因为那个富农成份,来福哥一直没娶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快三十岁了才总算跟邻村的一个比他小十岁,智力不十分健全的姑娘结了婚。这位嫂子倒没什么大毛病,也很能干活,就是说起话来有点儿不着边际,唬唬扯扯的,我们背地里都叫她唬大嫂。
唬大嫂连着生了两个丫头,就赶上了计划生育,来福哥是个传宗接代观念极强的人,“绝后”两个字,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于是,他和唬大嫂又偷偷地怀上了第三胎。孩子一落地,又是一“千金”,超生是一定要罚款的,结果来福哥被罚了个家徒四壁。多亏来福哥的爹妈又回到镇上做起了买卖,资金方面自然不是大问题,问题还是儿子的问题。可随着计划生育一天比一天吃紧,已经不是罚点儿款所能解决的问题了,育龄妇女一律结扎,谁都不能例外。这一下来福哥可真上火了,他套上了心爱的小骡子车,这是家庭联产承包以后,来福哥精心装备的,是准备发家致富用的,如今只能当躲避计划生育的大蓬车了。他把唬大嫂和三个女儿塞到车上,开始了他们的超生游击生活。
经过两年多躲躲藏藏的艰苦转战,唬大嫂真的给来福哥生了一个宝贝儿子。来福哥就像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工程,既感到如释重负,又觉得无尚地自豪和光荣。随着政策一步步放宽,来福哥也把家搬到了镇上,和父母一道做起了买卖。
如今的来福哥可真的来了福。父母相继去世后,他索性把门市房租了出去,每年也有一万多元的房租收入。儿女们都已长大,就连宝贝儿子都能出外打工了。而且孩子们都非常节俭、懂事,时常把挣来的钱寄回家中。
家中就剩下来福哥和唬大嫂两人,唬大嫂虽然不太会收拾家,老俩口的衣着也不甚讲究,但唬大嫂还是很勤快,每天很早就起来,把镇上的垃圾箱翻个遍,然后到收购点去换钱。无论儿女们如何阻拦,她依然我行我素;到了晚上,她又系上她认为最好看的花被面,拿上二女儿给她买的彩扇,到镇上的大十字街扭秧歌,无论别人怎样笑,反正她自己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来福哥每天也起得很早,他也和别人一样走过江桥去煅炼,不同的是他锻炼时腰间总要别一把镰刀,回来时肩上总要扛一捆柴。来福哥嗜酒如命,每顿都要喝上一杯,然后也喜欢来到大十字街,两手卡在腰间,故意露出大女儿新给他配备的手机,使劲挺着刚刚见鼓的肚皮,扯开大嗓门儿,讲述他曾经的过去,特别是如何逃避计划生育,就像身经百战的勇士,在讲述传奇般的战斗经历,不管别人爱不爱听,反正他讲的是津津有味。
来福哥和唬大嫂认为,他们的日子过得最幸福。
幸福其实就是一种感觉;说穿了,就是知足。
因为来福哥和唬大嫂对他们的生活很知足,所以他们很幸福。
200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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