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我识字，据说我四岁时已经能写自己的名字而且认识几百个字了。谁知道呢，也许是母亲的夸大其词，可亲戚朋友们却也都这样说，后来连我自己也信了。每当提起这事，父亲总是骄傲地说：“就是为了将来能让他上大学”。

 

    北方冬天寒冷的气候锻炼了我坚强的个性。父亲是南方人，也是个大学生，毕业后在党的召唤下支边到这个北国重工业基地。一提起生他、养他的那座南方大城市，他总是感慨万千，不仅仅感叹几十年离乡的愁苦，更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们能够替他圆一个回家的梦。母亲是个地道的北方人，没什么大文化也不爱凑热闹，就是会操持家务，家里被母亲弄的干净而整洁，一家三个大男人也被她伺候的舒舒服服。人家都说南方人和北方人结婚生出来的孩子聪明，而且几乎所有来过我家的人都说我和老弟聪明，于是我便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我可能就是聪明。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唯独有两次考试成绩不理想，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一次是小学三年级，考试只有语文和数学两门课，成绩发下来：语文98，数学100，可还是挨了父亲一顿拳脚。谁让班里有三十多个孩子都打了“双百”呢！还有一次是初三刚接触化学课，那些看似简单的化学符号在考试的时候总是和我作对，一紧张，“等号”两边的化学公式全都离我远去。当捏着58分的考卷回到家里，父亲那声声咆哮振聋发聩：“就这么学习还能考上大学么？”从此，我得出两条结论：一是聪明的孩子也会考不好试的；二是大学绝对是不好考的。

 

    考上了重点高中，父母乐得合不拢嘴，说我半只脚已经跨进了大学校门。可我不这样认为，在那所抗日战争时期日军遗留下来的古建筑里，每天感受到的除了学校为提高升学率而采取的各种题海战术，就是“距高考还有××天”的紧张气氛。好动的我哪受得了这个，经常和几个“铁哥们”串通起来跑出去打篮球、踢足球什么的。班主任把我们几个列为“不受欢迎的对象”，时常都要发表一下激情演说：“再这样下去，连普通大学都考不上”，简直就快达到“敌我矛盾”的地步了。从那时开始，我的成绩虽说不是很糟，可也不再是名列前茅了！随着“黑色七月”的临近，班里的气氛愈发紧张，就连午休时间教室里仍然座了一屋子人在做题。一次自习课，静静的教室里突然传来“嗵”的一声巨响，循声看去，第二排的一名女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我和几个好动的哥们儿赶紧连拖带拽送到医院，经诊断是大脑疲劳过渡。我头一次把“考大学”和“死亡”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还多亏了这位后来考上人民大学的晕倒女生。

 

    “联考”、“一模”、“二模”、“三模”……几乎没有一个大学生不熟悉这几个高考前夕最焦点的词汇了。考试、排名、再考试、再排名。据说所有的成绩累计、加权、取平均、再与其它重点高校的成绩作比较，你的最终目标就八九不离十了。可我的的确确是个例外。也许是上天在作弄我，尽管我是个无神论者，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总是差强人意。几年没动过我一指头的父亲，在我带着最后一次全校排150多名，预计连本科线都上不了的成绩回家时，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顿，母亲的“脑血栓”也在哭了一夜之后突然发作！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从头到脚就如同遭到几万伏高压电击一样，麻木的不知所措。

 

    那段时间也许是我活到现在感觉最黑暗的一段时间。每天回家都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变得少说话了。母亲的脑血栓很严重，整个脸都扭曲了，说不出话来，连下地走路都很困难。我真的没有勇气去医院看她老人家。父亲那黯淡的眼神里却仍然对我闪烁着一丝光亮：“孩子，考不上大学就没有出路啊，爸妈都是为了你，一定要尽力呀……”

 

    那晚我整夜没有合眼，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父母慈祥的面孔和企盼的眼神。我想了好多，我开始分析我自己：要上大学么？不上大学做什么呢？能考上大学么？拿什么来考大学呢……整整一夜的思想斗争，我没给自己找到一条可以不上大学的理由，也没给自己找到任何一种考不上大学的安慰。我决定要考大学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到医院看望了我的母亲，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会考上大学的。母亲哭了，我也跪在她老人家的病床前哭了。我开始学会坐“冷板凳”了；我也告别了我的篮球和足球；我开始习惯熬夜了；我也开始早起背单词了。母亲的病奇迹般地有了好转，父亲也不时给我鼓励，我下定决心：要上大学！

 

    从“黑色七月”中走出来，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一群古代士兵在攻打城门。宽宽的护城河上架起了一根粗木，无数的士兵手持长矛在守城士兵的顽强阻击下，艰难地通过粗木向城门进攻，有的被砸死、有的被射杀、有的自己掉到了河里。我庆幸我自己是一名冲进城门的勇猛士兵……

高考成绩出来，我不仅过了本科线，而且高出三十多分。全家到饭店吃了顿饺子，以示庆祝。可到底是上提前志愿的军校，还是上第一志愿父亲家乡那座大城市的一所大学，成了我和父母讨论的焦点。弟弟在省重点高中上学，再过两年也要考大学的，父母的收入要供两个大学生是绝对不可能的；虽说我小时候很羡慕当过兵的表哥，却从没想过自己要穿一身军装。提前志愿体检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又一次陷入到苦苦的思索中，而这一次却是决定我一生命运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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