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退休证那天,五叔和那到结婚证书一样高兴,回到故乡落脚,实现落叶归根,布衣还乡不失为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五叔在省城的大型国企工作了一辈子,退休后才得以全家团圆,在故乡养老,在农村又找到了新“岗位”。退休,对他来讲工作又重新开始了。
两地生活,一直是单身一人,五婶在老家,大半辈子长途跋涉,在夏秋两季农忙时节,回家帮忙农活,总是走在两条平行的火车线上,直到退休才和五婶朝夕相处,开始甜蜜的生活。用句时髦的话说,新婚,从退休开始。
五叔没当过一天的官,从工作之初做钳工到退休还是钳工,今天终于“高升”到农民,非但没有情感上的落差,倒还给自己增加了光荣和自豪的信心。他还是保留着爱笑,不说话的特点,他回到农村,鱼归进大海,鸟飞上蓝天,马奔在草原,生活对他说一切都是新的,一棵老梨树开花了。和“生疏”的五婶开始热恋,年愈花甲,心如青春少年。两个不同圆心的轨迹,实现了“欧拉圈”同一个圆心转动,重叠。
五叔是从城市落脚的农村的,几年的光景的磨练,原来那张白面书生的脸庞,经过风吹日晒像一张老旧龟裂的瓦片。比我早先熟悉的他老了许多,更不善言谈,只知道不停的做活,不到晚上睡觉的时间,他手上就有做不完的农活。退休结束了有家有老婆有孩子的单身生活,选择了和老婆在一起不再分离。他走过的路是时代的步伐和历史的脚印重合在一起,把两个世界变成一个世界,心境更加平静,无波无澜,一切都是自然天成一般。他是一个工作了一辈子的好工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工人岗位,他的功过都在老百姓心目中。
身边的同事也都梦想,退休后回到老家,过田园式的生活,结果没有人实现目标。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暖气,做饭没有天然气,洗澡没有淋浴器,过田园生活要有敢吃苦勇气,广阔天地的生活不是谁都能适应的。在自然环境下的生存能力,要能吃苦,不怕受苦,有闲阶层享受不了田园生活。
五叔,自幼跟着两个哥哥在秦地S城读书,工作在秦地的省城。五叔是在秦地S城结婚,媳妇是老家邻村的姑娘。五婶一生就一次进城,还是做新娘的那一次。每年都是五叔回家,看望五婶。五婶嫁的老公是城里人,却没有在城市里真正生活过。她幸福,她一生是一位有零用钱花的乡村女人;她也很苦,一个人在艰难中把四个儿子抚养长大。五叔退休后回到老家,最后终老在家乡。一辈子在城里,最后做回真正的农民。五叔家住后院,三间大房,门前一片空地,栽种着树苗。五叔是后奶奶所生,那时,讲究就是住后院。五叔常年不回家,爷爷几次想让五婶住在前院,怕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后院不安全。五婶说,“爹,放心吧,我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
五婶娘家和婆家相距一步路,村子挨着村子,地连着地,出嫁和没出嫁一样,天天可以守着父母。五叔在省城工作,又是读书人出身,满腹经纶,回老家讨老婆,让人不可思议。五婶并非仙女模样,又非聪慧过人,也无家财万贯,还不是权倾十里八庄,更不是知书达理的书香世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姑娘。
娶了老家的媳妇,注定了自己单身一辈子。这是爷爷的想法,娶一个邻村的姑娘,进门当姑娘待。五叔心里总想着别人,应允了那门婚事,一个点头注定了四十年两地分居。五叔这个人有特点:吃再大的苦不说苦,受再大的冤也不叫屈;男人有的缺点,他都没有,不沾烟,不喝酒,不赌不嫖;男人身上的优点,他都具备,有文化,懂技术,肯吃苦,心底良善,诚实又腼腆。五叔不曾浪漫,缺乏情趣,每天忙到半夜睡觉,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别人干活,他在干活,别人休息,他还在干活,像一架不停转动的机器,屁股不挨板凳面。只要你把事情交给他,他会做的比想象的还要好。
五叔和五婶朝夕相处十几年后,五叔就染上胃癌,从得病到去世不到两年。
他的死不是在巨富中,也不是在贫困中,是在幸福普通的生活中染病,看病,住院治疗,到癌细胞扩散,回到家养病,在正常生活中走完人生路。
五叔到他的父母和兄嫂的身旁安息去了。我们都把人死后就叫“看地”去了。火化以后骨灰装进棺木里,埋到自家的地里。土地养活人们,死后要和土地相伴,守望那片养育了自己的土地,五叔后事很简单。我的家乡讲究埋人简单。在自家地里挖一个直桶一样的坑,呈长方型,不再侧挖出一个墓道放棺材,说是那样棺材可以早塌陷,人早接触到黄土,人和黄土合二为一,来生就会更加幸福。骨灰和黄土合二为一,对庄稼好倒是真的,骨灰肥沃了土地,也是为养育自己的土地做出最后的贡献。
家里老了人,举丧都要在街上搭个灵蓬,再叫上一个戏班,晚上唱戏,吹响器,以示老人在天堂能过上新的幸福生活。五叔过了一辈子节俭日子,孩子们更想把他的后事办得好点。告别尘世间苦日子,能在那边有一个好日子。丧事准备停当,要移灵,唱戏,天上忽然大雨如注,像是有人站在云头上泼水一样。蓬也搭不成了,叫的戏班也被雨堵在半道上,打乱了儿女们的安排。五叔的后事还是没有办法奢侈一回。老天知道五叔的心思。家人只能把五叔停在家里的上房屋里,让五叔从家里走,他那样心里会更加坦然吧。
下午,往坟地“抬埋”棺木时,雨住了,天也放晴了,是要五叔一路走好。地上还是湿的,不粘脚,天意为五叔安排了一个节俭的丧礼。老天爷也不阻拦一位“勤俭人”的丧礼,不给至亲们留下遗憾。
五叔家的儿子在村办工厂里上班,一人成为副总,一位是厂里的会计。都在城里买了房,年轻一代的新农民,有两个家,一个在村里,一个在城里。白天,媳妇开着车,几个乡镇转着卖干货,晚上开着车回到城里的家,一个人留在农村的老家。新一代农民的生活圈,全新的样式,一半在农村,一半在城里,孩子也在城里读书。今天的新农民有了让城里人都羡慕的两个家。家里请了保姆兼家教,白天都在忙,晚上回家和孩子实现团圆。开车卖货收钱也收粮,经常还以收粮为主呢。在农村做生意,别把粮食不当钱。收进的粮食再卖掉,换成钱。让村里人方便了,生意就能好做点。
泗水河村有几家村办工厂,年产值达到亿元,是全县知名的富裕村。
现在农村人种庄稼简单方便,用机器干活的多了,人们开始享受“不动手”的丰衣足食。每年夏收,村里人大部分人都叫收割机收,花点钱省事。五叔他总是把镰刀磨得锋利,自己进地里收割麦子,不叫收割机,还不让孩子们帮忙,“该忙啥就忙啥去。”他把收割麦子当成一种快乐活动。一是用机收割怕麦子抛洒,用镰刀割麦能减少麦粒抛洒;二是舍不得花钱,其实更多的成分是想节俭。
在农活不忙的时候,五叔每天也要在地里转,他喜欢听庄稼生长的声音,坐在田埂上用心和庄稼进行无声的交流,他把庄稼当作有情感的生物看待。有时走进地里,弯腰拔草,改善庄稼的生长环境,他整天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半辈子服侍机器,十几年呵护庄稼,那就是五叔一个完整的人生。
在他退休后的舞台上,回到老家的新天地里,又重新开始了守望他熟悉那片土地的日子,最终每一个人都要守望他熟悉那片土地。
五叔在天之灵安息吧。
2008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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