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无钱逼死英雄汉。我不是英雄汉,但作为知青,无钱的滋味我是尝够了。每次回城再返乡时,母亲从她那拮据的口袋里,掏出两三元给我,算是下一段时间在乡下的零用。我坐轮船、洗澡、理发、机稻麦、买盐、买牙刷牙膏等等全靠这两三元。于是不能不费尽心机让这两三元的价值展现为最大限度。
从姜堰到兴泰坐轮船要三毛钱,中间要停靠夏朱,沈高,河横,溱潼四个码头,我买一毛钱姜堰到夏朱的票上轮船,为防止到兴泰后,下船要检票,我到溱潼后,混在刚上船的旅客中,再买一毛钱溱潼到兴泰的票,总计花去二毛钱,逃一毛钱的票,抽了"老共"一毛钱的肥,不过有一次,从乡下回城,口袋里只有一毛钱,从我所在的大队西陈到兴泰轮船站要过一条河,我向摆渡的女人再三求情,要求免费摆渡,因为给了她二分钱摆渡费,我就无法买兴泰到溱潼的一毛钱轮船票,就上不了轮船。女人开始不答应,僵了好长时间,我告诉她,再不给我摆渡,就耽误了我上轮船的时间。她看我言词恳切,形态可怜,最后终于应允了,不过要求我下次再来时,一定要补上。我当然点头称是,我买了兴泰到溱潼的票,顺利的上了轮船,可我的心在"咚咚咚"的打鼓-----没钱买夏朱到姜堰的轮船票,下船检票怎么办?就这么愁着愁着,两个多小时后,到了姜堰轮船站,果然要检票,我只好听天由命了。有句俗话:瘫子掉在井里,捞起来也是坐。我反正没钱,随你们把我怎么办。我被带到轮船站办公室,负责处理此事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几问几答后,他了解到我是知青,口袋里没钱,并非有钱不买票,一句训斥的话也没有,绿灯一开,让我走人。事后我才知道,此人姓吴,家里也有孩子插队,真是同病相怜。在那成千上万知青插队的年代里,人们对知青的态度是同情,宽容,最常听到的一句无可奈何的话是:跟知青,没说头。
我那帅哥队长也有不帅之举,他向我借钱不还,一次向我借了两元钱,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他讨要?人家是队长,事事还想他照顾。一个月以后,我连买盐的钱也没有了。记得那天生产队分了青菜,炒青菜必须放盐,怎么办?我晚上带了香烟纸盒----我那时已正常抽烟,全买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那当然是最便宜的----来到大队的小商店里,小商店点着个煤油灯,亮了半个屋子,吃了晚饭的几个光棍汉子,正在与站柜台的王老头闲聊,我也凑上去聊了几句。有人来买火油了,王老头忙着接待。我挪到柜台尽头的大盐缸旁边,迅速的装了一香烟纸盒的盐放进口袋里,我又凑到人群里闲聊了几句,便装着没事一样的匆匆回家了----这是我第一次做贼!"贼"是逼出来的,至少在我身上得到证实。
现在我有时提到此事,总是嬉笑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我学会了做贼。
在那没钱的日子里,有些事情不可思议,比如乡下无浴室,洗澡必去溱潼,由于无钱,有一次我竟七十多天没洗澡,人被污垢裹了厚厚一层,少穿衣服不感到冷。
总想天上掉馅儿饼,全靠老天爷帮忙。有一次,我去公社机稻谷,碰到外大队一个知青,他非常炫耀地告诉我,他假称自己有病,找负责知青工作的孙书记(顾社长已调离),得到十元钱的补助。我羡慕的看着他,心里一动,我可不可以效仿呢?于是我到公社卫生院找于医生。这是个具有慈母般心肠的女医生。她女儿也是插队知青。有一次我回城,与她在轮船上相遇,交谈很投机,她很喜欢我,以后就相熟了。我向她讲,我最近吃得特别多,超过正常量,是不是患甲状腺肿大了,如果患了,我就找孙书记要求补助。她很快领会了我的意图,点头说有必要检查一下。我随即去公社找孙书记,转说了于医生的话,孙书记似信非信,非要找于医生当面对证。于医生一点也不含糊,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反复重复她跟我讲的话:有必要检查一下,有必要检查一下。又说公社卫生院无此设备,需要到县城检查。孙书记默然,随即让我打救济报告,补助我二十元。我高兴得真要跳起来,顷刻间,觉得自己成了大富翁。
现在我是中学高级教师,每月工资3000余元,再不考虑“无钱怎么办”了。可钱再多,就是舍不得用,不肯自己好好享受一番,为啥?插队无钱的时候省惯了,已根深蒂固。如今人已半百大几,入土前,阎王爷肯让我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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