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到冬天,学校就在操场上浇起一座滑冰场,体育老师刘小伙教我们上冰上课,滑划子、花样、速滑、打冰球。冰上运动速度快、冲力大,刘小伙怕撞伤小孩,不许学龄前的小朋友上去抽冰猴、滑爬犁,他在大冰场旁边另浇出一个小小的冰场,专供小孩子们玩这些游戏。为了不影响上冰上课,每到下雪天,刘小伙就发动学生们铲雪打扫冰场。现在他被揪出来,也没有人再浇学校的滑冰场了。天气终于好转,雪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脸来,越来越明净,气候甚至都有点暖和起来。孩子们待在家里憋得上天入地,总算能出门换换空气了。暴风雪已经过去,狂风吹净冰面上的积雪,即使有雪也不碍孩子的事,他们到处跑来跑去,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雪粉从脚下纷纷飞起……天气晴朗的日子,大家就到西下洼的泡子里玩耍,滑冰、滑爬犁、抽冰猴。那是一座天然的大冰场,绵延数里,镜面一样光滑平整。当初上冻,大人怕冰面没冻结实不让孩子上去玩耍,谁见到孩子在西下洼抽冰猴谁喊:
“不能在那儿玩,小心掉进冰窟窿里!”
嫩江封江后,没有人再阻拦孩子们玩耍了,那上面能开过几辆大卡车,一点事没有。
白土地的孩子买不起带鞋的正规冰刀,那太昂贵,几乎得花掉家长一个月的工资。经济条件好的人家也只能买副不带鞋的冰刀,由家里的大人按脚的尺寸做一副鞋板,用螺丝拧在冰刀上,让孩子踩住光板冰刀用绳子紧紧绑在自己的棉鞋上,土法儿上马学习滑冰。这已经让其他孩子非常羡慕了,没有冰刀的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伙伴们滑来滑去,像在透明的天空中飞翔一般。要是哪个孩子心理实在不平衡,就跟在有冰刀的人后面狂追一阵,打一个长长的“滑刺溜”。然后装作对滑冰者不屑一顾的样子,愤懑地拿出冰猴,把自制的皮绳鞭子甩得“啪啪”响,狠狠地抽着冰猴出气……我也属于羡慕人家的一族,母亲没有钱,我们别说是买光板冰刀,就连一个像样的冰猴都买不起。我找块榆木疙瘩闷在家里用菜刀削了半天,总算削出个大桃子形状,又兴致勃勃地将它摁在水泥地上打磨,蹭得油光锃亮。最后在桃子尖上钉上枚按钉,精心用红药水画上两圈道道,自制出一个漂亮的冰猴,很是惬意。我信心十足地拿它去和别的孩子比试,看谁的冰猴转得稳重,没想到一出手就败下阵来。公家制作的冰猴木料特别沉重,抽上一鞭子原地转起来又快又稳。我的杰作虽花里胡哨,外貌上还过得去,可木料太轻没主心骨,一鞭子抽上去没转两圈就跑开了。我越是气极败坏地抽冰猴,它就跑得越快,搞得我手忙脚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这哪是和冰猴嬉戏,简直是在和它进行马拉松赛跑!
我一脚将它踢进干枯的苇丛里,不再要这玩意儿。
我不甘寂寞,抱着爬犁回到西下洼,跪在爬犁上双手撑起冰镩子,试图与滑冰的彬子一比高低。可想而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双手怎么抵得住人家的双腿,我再一次被彬子远远地甩在泡子中心,败得惨不忍睹。风呜呜低吼,四野白茫茫一片,里面的草丛越来越密集,枯黄的芦苇都被大雪压弯了腰。我趴在慢慢滑行的爬犁上望着冰面大口喘息,严寒刺着脸颊,一团团哈气凝成霜花,挂在嘴角上、眉毛上、帽檐上,像包一层薄薄的冰壳。周身的热汗经寒风一吹,我感到冷,冷得浑身打哆嗦。突然,身下的冰面“喀喀嚓嚓”一阵响动,人跟着晃悠起来,我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跑,怕冰层裂开沉进水里。响声很快就停止了,复又死寂一般沉静,我跑了几步又踅回来,像傻狍子一样非要弄个究竟。脚下闪开一道两指宽的蛇形裂纹,从冰面一直切到冰底,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横断面,白森森的斜碴蛛网般细密,弯曲处闪烁着光亮,缝隙里泛着绿影。像在梦里一样,我竟在缝隙里发现一条冻住的黑鱼,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它还在那里一动不动。以前听说这个泡子是堵死的江汊子,水特别深,里面只有老头鱼,而眼前分明是一条两尺长的大黑鱼呀?大坝那边的养鱼池里有各式各样的鱼,那么这条黑鱼是怎么跑过来的?是顺着稻田沟游进来的吧。我不害怕了,用冻得硬邦邦的手套擦去周围的积雪,再仔细看看,估摸它离我很近,遂决定用冰镩子穿破冰面取出大黑鱼。白色的冰块在手下四处迸溅,我不幸判断错了,那条鱼看起来挺近,实际上冰层非常厚,它至少冻结在半米远的深处,仅凭这把用电焊条做的冰镩子休想凿破半米厚的冰层!
我放弃得到黑鱼的希望,反倒心平气和地望着冰层暇想起来。透过玻璃般晶莹的冰层,隐隐望见一群大大小小的老头鱼,露着黑黑的脊背和头部拥挤在水底晒太阳。我大声敲打冰面想吓跑它们,除偶尔有一两条老头鱼动弹一下,碰得它们身边长长的水草晃动起来,其他的鱼儿都懒洋洋地置之不理。我猜测冰层下的世界一定很神秘,不像冰上的世界这样寒冷,鱼与鱼的关系也不像人与人之间那样冷酷,否则它们也不会那么和谐地拥挤着取暖了。我不知道这条黑鱼是怎么溜进泡子里来的,可知道它是淡水里最凶猛的鱼类,性情极为孤独,靠吞噬其他鱼儿为生。大自然自有它的生存法则,使生态得到平衡,按照弱肉强食的生存道理,黑鱼应该比老头鱼更有生命力。为什么在这么深的水域里,土生土长的老头鱼优哉游哉,外来的黑鱼却冻死在冰层里了呢?
这真是个令我百思不解的谜。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