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不多,长长短短的影子像波纹,被看不见的风吹来吹去。
街道像河,公交车像鱼,上车的、下车的、等车的人像鱼鳞,一切都悄无声息,看不见表情,或者没有表情。
一只野猫斜躺在一截颓唐废弃的断墙下,犬吠声自远处幽幽传来,听起来像低声呜咽,在解释一个说不清的痛处,野猫无所谓地伸了伸懒腰。
老鼠父母伙同它们三个没教养的子女,在垃圾桶里翻箱倒箧,甚至当场花天酒地,一听到我的脚步声,迅速扬长而去,离开现场时,也不会稍加整理,留下一地的狼藉。
楼宇的形状异样地笃定与清晰,星星般的灯火在无言的树丛里闪烁。蓦然有白雾似的光流泻过来,那是一辆夜行的汽车,由东往西驶来,和我在夜色里擦身而过。
红绿灯有人没人一样明灭,操纵城市的手永远躲在看不见的地方。
路灯把人行道上摄像头的影子胡乱地射在一面白墙上,跟路树婆娑的枝影虚实交错掩映,看起来就像牛郎对着织女低唱情歌的那座彩虹桥。
江边人不少,小路像一条条丝带将人传送到江边的绿道。对面的二沙岛,在清晨薄纱一样的轻雾中若隐若现。
我沿着江岸独步,绿道上晨练的乐曲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费翔的那首成名曲:“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 归来哟……”
歌曲旋律适中,不紧不慢的,悠悠的,就把心情带走了。
带去哪里呢……
我飘然来到梦境般的故乡,站在蜿蜒起伏的田埂上,去等候蓑衣人,等候白鹭,等候老牛……
雨季来时,遇上暴雨,屋后的藕池河,就像一匹刚会撒野的小马驹,翻着跟头打着滚,上天入地,穿门破户,谁拿它都没办法。
水流很急,前仆后继,带着游鱼从河道一跃蹿入村庄里的小溪、稻田。
土地喝足了水,耕牛便拖着犁耙在蓑衣人的指挥下翻掘着沃土,八哥尾随其后啄食着沉睡的虫饵,蓑衣人唱着花鼓戏:“小刘海在茅棚别了娘亲,肩扦担往山林去走一程……”间或中断歌谣呵斥一下前边的伙伴,扶直了犁耙继续前行,前行的还有他的花鼓戏:“家不幸老爹爹早年丧命,丢下了母子们苦度光阴……”
春耕后的农田被半尺深的清水滋润着,禾苗随风摇曳。蝌蚪在水中戏耍,幸福的旋转;小鱼在水里自由地游弋,牵引着三角形的涟漪前行;泥鳅不时跃出水面,泛起阵阵水花,把走孩子们激得痒痒的,纵情处,下到田里,捧起一把稀泥用力摔在田埂上,很快,满嘴胡须的泥鳅从泥堆中狼狈地钻出来,乖乖地成了孩子们的俘虏;“呱”的一声,往前一看,三两白鹭贴着水面,脚踏清波滑翔而去。
我牵着老牛走在田埂上,慢悠悠地从这头踱到那头,又从这条田埂走到那条田埂,老牛低着头自由自在的忙碌着,如园丁般修剪着田埂上的杂草,有时会突然昂起头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哞——”似乎在呼叫它的同类。我走累了,便往牛背上一躺,一边咀嚼着从田埂上采集来的草根,一边看柳枝摇曳、听鸟儿欢唱。
晚饭后,是一家人说话的时间。那些发生过的以及将要发生的,远远近近的诸多事都会拿到嘴边过一过,这样,时间便会丰满起来。
我喜欢这样的时间,愿意听大人们说,最好声音大一些,声音大了,会盖住一些东西,世界响亮了才有生机和活力。
所有人都笑,我也笑。
月亮出来的夜晚,我默默地仰望天空。月亮好大,好亮,好圆,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月光下的世界,如水,如雾,如梦似幻。
夜深了,万籁俱静,我悄悄地从故乡退出来,明净的月光一路绕过我的手指,擦过树林,回到那晨练的人群。
人还是那些人,乐曲也还是那支乐曲:“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为我抹去创痕,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在城市,有多少喜欢听这首歌的人应该就有多少思乡的人。音乐、绘画都是久居城市的人寻找到的另一条回归故乡的路。城市文明也可以叫故乡文明,将遥远的故乡浓缩进一首歌或一幅画,用以慰藉游子的心。所有的文明都是因思念达成的,人们称这样的文明为艺术,在我看来,不如说叫无奈。无奈的城市人,无奈的走进城市的人,无奈地追求所谓的文明却倍感失落的城市人。
蓑衣人、白鹭、老牛和故乡是城市新移民永远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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