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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留下的二胡

时间:2007/11/24 作者: 夏娃的天空 热度: 79149

  伯牙荒山野地琴断,留下清音袅袅的《高山流水》——古筝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双双飞,成就缠绵悱恻的《梁祝》——小提琴曲;贝多芬两耳失聪,谱写震颤心扉的《命运交响曲》——钢琴曲;热情欢快的《百鸟朝凤》——唢呐;荡气回肠的《十面埋伏》——琵琶曲……古今千古绝唱,琴、瑟、丝、竹,千人宠万般爱,我独爱名不见传、其貌不扬的二胡,父亲留下的那把极少登入大雅之堂的二胡。
  
  兴许是家庭的熏染,更确切地说是父亲的潜移默化,打小我就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用城里时髦的词语来说是所谓的“音乐细胞”。可惜钟林毓秀的山村却没有赐予我一副甜润润的好嗓子,常听母亲逢人便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家的叶长大了肯定能唱会唱”,刨根问底缘是小时候的我特爱哭,一哭起来谁也没辙,父亲却以此调侃说是在练嗓子,掐指算来我这练嗓子的历史真够悠久的,凭着这扎实的功底早就可以在美声界蜚声扬名了,那可真是山沟里飞出了百灵鸟。可谁知如今的我只落得个粗嗓门的下场,对曲调是高不成低不就,偌让我开口唱个啥歌,来个个人全包场的独角戏还勉强能遮人耳目,打小的“音乐细胞”兴许是没有激活吧,无能展示动人的歌喉,却庆幸地与吹拉弹哼结伴同行。从此,我的生活里快乐的音符跳跃不停,功勋卓著非那把父亲留下的二胡莫属。
  
  父亲是个吹拉说唱的行家能手,七里八乡翘指啧赞,钦慕不已。且不说春天田垄沟壑边父亲轻哼小唱的《小河淌水》、《太阳出来喜洋洋》的美妙音律让我忘却拔秧栽禾的苦累;夏日繁星烁空,凉风习习的小院中父亲吹起《扬鞭催马运粮忙》、《姑苏行》的悠扬笛声带我飞上九重天,也不说秋季地头拔草,山间砍柴父亲绘声绘色讲诉国民党退逃、日本鬼子烧杀抢掠的罪恶行径让我恨得牙齿咯咯地响;寒冬暖暖炉火旁父亲引吭高唱的《智取威虎山》、《四郎探母》的山村味特浓的京腔京韵令我胸中热气沸腾,单是父亲那双神奇的双手拉出的二胡曲就使我一辈子镌刻于心。
  
  我家对门的红儿家在我小时候是我们村的首富,居然能吃上苹果(长大了才知道那果儿叫苹果),当时像是见到了外星人一样,看她有滋有味吧叽吧叽的样子,村子里的孩子们一个个馋得直咽口水(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有的竟垂涎四尺了,全因红儿有个在城里赚钱的父亲。红儿也因此而把头抬得老高老高,说起话来气全都从鼻孔里出。小小年纪的我从不会因天天吃白菜萝卜、辣椒大蒜而哭鼻子,只因为我有个会拉二胡的父亲让我骄傲。也不会因为总穿着那褪了色打着好几块补丁的花格子红衣服而吵着要母亲做新衣服,有时穿上比自己肥几圈的二姐三姐已穿小的衣服,照样背着书包乐颠乐颠地上学堂,只因为我有个会拉二胡的父亲让我自豪。
  
  家庭的贫寒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没有留下苦涩的滋味,打从我长记性起,我就像只自由快乐的小鸟,飞奔在上学弯弯曲曲的田埂路上,飞奔在田间地头的农村活儿中,更飞奔在父亲悠扬的二胡声中。
  
  记得上小学时,生产大队里有一个地方戏班,虽比不上鲁迅的故乡鲁镇的社戏那么热闹喧天,但只因父亲是戏班里的主二胡手,全然听不懂唱的是啥意思的我,每逢大队上演戏,便是我最快乐的时刻。大抵能容下上千人的大队礼堂里几乎是场场人满为患,那场面呀,可是孩子们最向往的理想乐园,倘若能看见谁家孩子老老实实和大人们坐在条凳上或竹椅上的,一定是正生着病的孩子或者是正在哺乳中的娃儿。你看那在戏台上来回奔跑手舞足蹈的,那台前用两手撑着台沿蹦上蹦下的,那礼堂两边大窗台上蹲着坐着两脚前后踢蹬的,这就是山里娃的活脱脱的野性展现。别看我是个女孩子,里面准能有我小鸟般欢快的身影。
  
  锣鼓铙钹一响,满座寂然,无敢哗者。戏角儿一个个粉墨登场,翻筋斗云,甩水袖;轻移细步,尖细声腔响云霄;高靴大踏宏音震房梁。“掩袖低泣”让老头老太直抹泪,“媒婆巧嘴”、“小丑献计”令男男女女高呼“好”中笑声不断。可不消一顿饭功夫,开演前活蹦乱跳像泥鳅似的山娃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着墙根、倚着屋柱、倒在母亲怀里酣然入睡了。有些个老人,头像母鸡啄米似的直捣,却自鸣得意的说是“听醉了”!唯独有一个扎两羊角辫儿,正襟危坐、两眼溜圆的女娃依然睡意全无,那准是我。只因戏台右角有我父亲在那如痴如醉的拉着二胡。胡座正压左大腿,左手拔弦,上下来回移滑,右手拉弦,那悠扬撩人的声音神奇般的响亮礼堂,一会儿轻缓似涧水潺潺,一会儿急促有力如敲心坎,一会儿尖细钻耳,一会儿粗重震心,一会儿让戏角儿悲悲切切涕泪横流,一会儿又让戏角儿笑逐颜开。我两眼直直的盯着,两耳直直的竖着,觉得父亲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简直就是个神人,能让那玩艺儿变声音,要么就是那玩艺儿是魔法师,像孙悟空一样会摇身七十二变。
  
  从此,神奇的会变调儿的二胡走近了我的生活,走进了我幼小的心灵。从此,山村每年的大年小节或哪家逢喜事唱大戏,我场场必去。从此,我渐渐认识了《野猪林》、《南瓜记》、《孙成打酒》、《七品芝麻官》、《水满金山》、《五女拜寿》……父亲神妙的二胡曲似乎勾走了我的魂,摄去了我的魄,生活,在父亲神妙的二胡曲中变得神采飞扬……工作疲惫之余拉上一曲,换来轻松惬意;生活遭不顺心烦之际拉上一曲,燥意郁闷顿失;喜获佳绩拉上一曲,快乐像雨后春笋;小儿哭闹时拉上一曲,泪花中慢慢微酣起……落日余晖中,晨曦微雾里,细雨纷飞间,骄阳酷暑日,寒冬飞絮时,二胡声声在生活里漫溢,拉响了生活的旋律,拉宽了生命的历程!
  
  ……
  
  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对父亲拉出的戏中内容已如秋日晨雾般隐隐绰绰,模糊不清,可父亲拉出的二胡声却余音绕梁般时时在心头激荡。它伴随我风雨兼程几十载,几经工作调动,家室搬迁,遗失的,丢弃的,典卖的家什大大小小,惟这把二胡我视如珍宝。不算豪华的客厅里如若摆上一架钢琴,那是多么的阔绰骄人,弹奏一曲,那是多么的绅士风度,贵人风彩。可已是斑痕点点,黯然失色的父亲留下的那把二胡,挂在客厅的东北角似乎很不协调,很是碍眼。尽管常是招来亲朋好友奚落、嗤之以鼻,我仍是固执的不肯置于柜内橱内,尽管这二胡已拉不成声,声不成曲,完全有十二分的理由弃于道旁或丢于某一角落,可我仍是固执的挂在父亲的像框下,像框亦是非常醒目。常是静静的伫立在像框前泪流满颊:瘦削的脸,凸出的两额,稀疏的白发,那亲切的笑容,在我眼前幻化成了一个个飞扬的音符,我想,这音符一直会在我平静如水的日子里拉出最美最美的旋律!
  
  父亲留下的二胡,我快乐的源泉,我生命的乐章,我今生的至爱,我来世的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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