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旭于5月13日在深圳乘鹤西去,而我是5月21日方悉噩耗。惊痛之余,不由肝肠寸断,黯然泪下。
蜀中5月之夜已酷热难挡,我却感到浑身有丝丝寒意。夜深人静,在无人的滨江大道,我独立在一片茂密竹林前,仰望天国,哀思绵绵。西山垂首,江水凝咽,天上星月黯淡,云遮云掩里,任我极目万里也看不见那个“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晓旭。盈盈泪光里,我只好以酒酹地,折木为香,对天遥寄这一份迟到的祭奠。
24年前,我还是一个怀春少年,早早就反复读过雪芹大师的《红楼梦》。那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啊,原本是在九天之上飘飘飞升的绛珠仙子,在碧瑶宫琼楼玉宇之间与星月为伴,同云霞共舞,何其婀娜,何其逍遥。为了一段水月镜花的飘渺爱情,她才冉冉降临纷繁浑浊的俗世。然而,在表面繁华热闹的大观园,那个雨打竹梢风敲纱窗的清寂潇湘馆,却载不下她的“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才高八斗,不敌红颜薄命;貌胜西施,难成木石姻缘。她是水做的身子,花做的魂,那般娇喘微微,那般弱柳扶风,但却要质本洁来还洁去,孤标傲世胜须眉!她的常常多愁善感,她的终日以泪洗面,她的春日扶锄葬花,她的寒夜焚稿断情,都无不令我的万千感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书中的林妹妹呵,在我的想象里仙子临风,仪态万方,“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每读一遍,我都禁不住涕泪横流,荡气回肠。只是,这种想象懵懂多年,一直是依稀朦胧。直到那一年,在小小的电视荧屏上,第一次见到了晓旭饰演的林妹妹,那个曾令我梦萦千回的形象才如此具体,如此清晰,宛然一颗顽强的种子,从此在我的心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于是,在我以后的二十余年风雨岁月中,晓旭,你就是林妹妹,林妹妹就是你,你俩早已合二为一,浑然一体,牢不可分了。
曾经在忧伤的月光下徘徊小径,曾经在落寞的晚风中对酒当歌。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再读红楼,字里行间的黛玉全是晓旭楚楚可人的娇俏模样。再看电视,荧屏上的晓旭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古典黛玉。在已错乱了的时空里,一会儿是潇湘妃子噙泪走上荧屏,一会儿是多情晓旭回到线装古籍。两个美丽的人儿啊,让我意乱情迷,让我眼花缭乱,是她们共同演绎了一出感人而又虚幻的爱情,给纷争的世间留下了一份丰硕的精神果实。
眼前是千里嘉陵江,流不尽我滔滔哀思,载不动我绵绵追忆。身后是竿竿湘妃竹,露浓枝梢,点点如泪。分不清是谁的眼泪在竹上飞,是爱哭林妹妹伤情的泪花吗?抑或是孤标傲世晓旭才艺俱佳的悲情泪光?或者干脆就是我这个凡夫的一点浊泪?云重长天,月暗山河,水弹哀歌,天地有情也同悲。这就够了,还有什么必要去分清是谁的泪呢!
有一阵幽怨的歌声如诉如泣远远传来——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深信,这绝不是林妹妹伤春落红的“葬花吟”。今夜正是晓旭离世七天,按民间“头七”亡魂要回家的说法,一定是晓旭从天庭回到了人间。一念至此,我果然看见,晓旭自天冉冉飘落,依然风情万种穿花渡柳而来。见我月夜真情独祭,她感伤下拜,轻扬那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微睁那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红唇轻启,唱出这如诉如泣的歌来。
晓旭啊,你就是黛玉的化身呵,一个来自天庭的美丽精灵。匆匆42年的生命历程,虽短暂得那么令人心痛,却把星月一样的璀璨那么绵长的留给了爱你的人们。你本来就是天上司花的仙子,最终总会回到你芬芳花蕊的宫殿,人间只不过是你来还一段夙愿的小小驿站。那么,晓旭,你就一路走好吧,把对人世的万千眷恋收入锦囊,天之尽头有香丘,任你一捧静土掩风流!
晓旭,此时不知天下如我遥遥祭奠你的能有几人?只知今宵——
我独立滨江,长歌当哭祭芳魂,别梦依依锁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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