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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

时间:2007/6/23 作者: 汪洋- 热度: 87840

  我似乎觉得自己真的病了,所有物象都投射在我的脑墙上,留下一个个斑点,那些斑点逐渐的放大,像太阳身上的黑子,阻挡着我生命的光芒,阻挡着我清晰的思考,尤为严重的是,这些斑点常常在夜晚非常活跃,重新返回成各种物象,甚至各种幻影,从过去那个山头,那间房屋,那棵树,那块石头,一连串的贫弱与死亡,到眼前的生活。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和事情。这些斑点在我恼墙上闪亮着,让睡眠变成了负担。失眠象一块黑色的铅云在每一个晚上压下来,让心口变成焦虑烦躁的海。留给白昼的是似病非病的萎靡与虚空。这个时候,我思索最多的是,自己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对自己也如此缺乏了解和把握?为什么身体灵魂以至围绕着我们的日日生活都会在瞬间失控?变得纷乱无比。这时候,我总会想起阿波罗神殿上的缄言:认识你自己。可是在命运、生死以及无数的偶然中,认识自己那是一个多么艰难而复杂的过程。在这个纷扰迷乱的物质世界里,我们如何能深深地沉入自己的内心,平静地自由地畅快的思索?在我们的自身之外,存在的这个世界,我们如何能投入其中,从有形到无形,从有像到无像,像鱼儿对海的探索,鸟对天空的探索?在如幻如电,倏忽即逝的时间、运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找到那条看不见的路?
  
  我怀疑自己真的病了,不是身体上有了疾病,而是精神之疾。我想我应该去爬山。
  
  夏日里爬山,黄昏也许是最好的时段。我心里的黄昏是从下午5点开始的。那时侯太阳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微弱的紫外线不会伤害你的皮肤。这个时段,相对于早晨的心灵勃发的振奋和中午火烧火燎的躁动,是如此的平和,淡定,在晚阳慈和的注视里,在完全的放松与忘我无念之间,栖息在的山风林野之中。脑墙上的斑点渐渐地消失了,在层层绿色的松林间和白色的蝴蝶花丛中,我们为自己营置了一个十分十分可爱的天地。可以寄宿心灵的天地。
  
  七佛山在我心里是家乡最美丽的山。或许我并不了解它,不了解它的深沉和厚重,也不了解它那与众不同的神秘与个性。或许它就是一座充满灵性的山。我每次自以为自己病了时候,总会想到上山来。牵着山风的手,走山顶曲曲折折的路。突然回头,望通天的石阶和肃穆的寺院,望静寂的白塔,听晚祷的钟声。心灵顿时空旷安然。俯视脚下,城市、乡村、田野、道路,井然自存,畅然而辽阔。
  
  忽而看见一滚滚如灿灿米粒洁净滑柔的黄沙脊,似裸着的母体,想伸手触摸,不,更想偎依其上,相互抱拥。于是拔开开满紫色荆花的树丛,顺着沙脊肆意滑落下去,密密实实的荆树扎成一带与世隔绝的墙。在黄沙与荆丛之间,无须再问自己是谁,也不再思考与俗世得失有关的问题。融入这洁净的沙浪,在悠悠天地之间,伸开双臂,让灵魂游弋在看不见的波涛中,以自然天性的存在,拥抱永恒。
  
  从山顶跌落山谷,从清醒陷入迷失,从有路至于无路。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条坠在山腰上弯弯曲曲的小路岔进了这蒿草丛生没有路的荒野沟谷。但在这里,我却看到了别人日常里看不到的美妙景致。路边的杏树,高大的杏树,犹如一把把撑开的绿色巨伞,在晚阳的余辉中,把一个个食指肚大小的青绿青绿的杏子,藏匿在密密麻麻的杏叶之间。稍稍踮起脚尖,就摘到几颗儿时梦中无数次想得到的山杏。尚未成熟的山杏,干硬苦涩,可我依然兴致勃勃地摘了又摘,似乎要把童年酸涩而单纯的记忆一股脑儿装进心的口袋里,回家好好咀嚼玩味。山间田埂上的农妇全然没有阻止和斥责我的意思,看着我吃山杏现出的怪样,停下手中的活计,呵呵地憨笑起来。
  
  “扑棱”一声,一只灰黑色的野鸟从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里窜了出来,直飞想空中。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下了一跳,回过神来,直奔向灌木丛,满心指望那里会藏着一颗鸟蛋或没出窠的雏鸟,而看到的不过一簇乱七八糟的树根和沙砾,一无所获,便有几分失落。猛然回头,发现自己已经步入一片没膝的枯干的蒿草中。甘白的颜色,让你想到老者的白发,在炎热的季候里,它独特地存在于这万绿丛中,没有水分的苍老,却展示出生命极致的纯美。突然想在这里建一座小茅屋。夜晚拥着微风细数天上的星星,白天携着山阳,编织时间的梦想。天为被,地为床,草做褥,山石为枕。哈哈!
  
  我们着实迷了路。在家乡的山林里迷路,说来有点不可思议。其实,我们只是不想顺原路返回,想从七佛山山谷找到一条通往回程大路的捷径。不料,我们不仅没找到捷径,反而迷了路。这使我想起少年时的一次迷路。那时大学一年级的一次野外实习。在忻州管岑山的原始森林里,我们小组七人和班上的大队伍走散了。天色渐晚,茫茫的林海,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恐惧。不时有冰冷的雨滴落下来。有同学冷得索索发抖。我们绕着大山转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完全没有了任何浪漫的心情,恐惧、害怕像想象中的野兽不断地袭击而来。我开始不停地祈祷。但似乎比任何人都清醒,因为我相信没有路的地方也能找到路,能找到出口。只要心没有迷失方向,就一定能走出这苍茫林海。我带着七个人攀下一个山崖又一个山崖,跳过一个山涧又一个山涧,翻过一条山脊又一条山脊。朝着心中的方向向宿营地进发。为了让同学找到我们,我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片挂在走过的树枝上。后来,大家就是凭了这些纸片找到了我们。而十余年后,在家乡的山谷里再次迷路,我几乎没有了任何的恐惧,只有满心的欣悦。因为我着实在体验着一种人生,一种冒险,一种在理性牵引下的冒险与攀越。我想用自己的脚丈量这大山的宽度,谷的长度,用心测量人生的深度。
  
  我当然知道这种冒险意味着心灵的艰苦颠簸。但谁又能否认这无穷的野趣带给心灵酣畅淋漓的快乐呢?生命像风吹散的落叶,倏忽像早晨的露珠,天空的闪电。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这样比喻过生活的速度与人生的无奈:“如果拿什么来与生活相比的话,就只能比作一个人以一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被射出地下铁道,从地道口出来的时候头发上一跟发针也不剩,光着身子被射到上帝的脚下,头朝下脚朝上地摔到在开满水仙花的草原上……”
  
  想到这里,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夕阳像一个巨大的火轮,滚动在头顶的山脊上,却一点热度都没有了,无力地衰弱地,平和地安详地,依恋着昼夜交接的吻,落入不可逃脱的轮回之中。
  
  山里的采石人给我们指点了出山的路。采石人是山下村里的农夫。他穿着发黑的白汗褂,戴着草帽,挥动着撅头,在陡峭的山崖下挖石。望着山崖上迷路的不速之客,我想,他心里是多么的诧异,或许还会生出一些欣喜,因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这种与草与石为伴的孤寂里,这种奇特的相遇和给人指点迷津的欣慰,是多么的富有诗意。顺着采石人的指点,我终于找到了出山谷的路。尽管是一条疙疙瘩瘩的土路,但在此刻,它却像一条通往光明的康庄大道。我再次确信了这次冒险的意义。
  
  从山顶到山谷,从谷底到山顶,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没有疲累,只有结结实实的灵魂的穿越,青草、黄沙、松林、荆丛,野村、古庙,青杏、农妇和采石工。一一从生命中划过,你还需求怎样的生活啊!
  
  爬山,是体魄之需,更是心灵的攀越。以山的永恒见证跋涉者永不退缩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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