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圣诞节，但它只是西方人的节日，不是我们中国人的节日，更不是像我父亲那样的习惯于吃苦耐劳的中国农民的节日。我的父亲年近花甲，可今天，他还在百里之外的湖区搞冬修（修水渠，做泥工）。临近年底，一年之内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的父亲早就应该回家好好休息了，可他不。前些天工地上断料，他回家了一次。当晚天气预报说这些天全国范围内将大幅度降温，天气将变得恶劣，我们都劝他别去了。可第二天清晨，在呼呼的北风中，父亲仍然背上行囊一头钻进了快巴车中。用他的话说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的时候多赚出几个钱放在自己的口袋中，自己心里踏实。我无语。
　　
　　我自小命运多舛，在我八岁那年，我的爸爸便因病逝世。那时，我的哥哥也还只有十岁。可以想象在一个原本贫寒的农家，我的妈妈——一个寡妇带着我们兄弟俩的生活是怎样的艰难。经人介绍，我的继父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走进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之中。虽然，我们的日子有了起色，有了欢笑，有了和谐与融洽，但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一直是捉襟见肘的。因为对于我们这样的贫寒的农家来说是“用心求学易，以耕养读难”。随着我们兄弟俩学习费用的逐年递增，我们的爸爸妈妈的负担也就一年比一年沉重。在我初中毕业时，我面临只有唯一的一条出路——考上中专。这是正上高二的哥哥在跟我对家中的收支情况作了详细的清算之后得出的结论。家中不可能同时供两人念高中，上大学。在这样的家境之中，我们的爸爸妈妈就只有没日没夜的劳作的份了，尽可能地多赚钱少花钱就成了他们的一个生活习惯了。即使到了今天，我们早就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以至于娶妻生子了，根本就用不着他们再像从前那样拼命地劳作了。可是，在他们，多劳动，多赚钱，少花钱早已成了他们生活中一个想改也改不了的习惯。在我和哥哥参加工作以来的这近十年来，尤其是在近几年“田亩无人耕，沃野生荒草”的年代，老爸和老妈除了种自家的几亩责任田外，还承包了别人家的好几亩水田。旁人不解，问他们是否受得了，老爸的回答是这算什么比做泥工轻松多了，经济收入也要好多了。而且，这些水田基本上是由我老妈照管，老爸只是在农忙时回家帮忙，平时就是一年四季在外做泥工。老妈呢，也不例外。她除了田里土里不停歇之外，每年的秋收之后，她总要上好几里之外的山上去砍柴，担柴。五十开外的人了，一天两个来回甚至是三个来回，在旁人看来是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可在我老妈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她说一天挑完两三担柴回家后，冲上一个热水澡，往床上一躺，什么都不用想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了。第二天又是精神抖擞了，蛮好的呀。
　　
　　面对这样的老爸老妈，我们作子女的除了感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形式来回报。你给他们买好一点的衣服吧，他们会觉得太贵而舍不得穿；你给他们钱让他们自己去买吧，他们会把钱存起来，说是自己有的是衣服穿而不用买；在他们过生日时你给他们买上一些好一点的礼物吧，他们一般不会自己享用，而会留下来用作招待客人或者是再去送给别人；甚至于在老爸生日那天，他明明知道会有一屋子的客人来给他过生日，可他一定要先去做上半天工，到中午时才回家来吃饭。面对这样的老爸老妈我能做什么呢？他们不仅从来不会指望我们做子女的给他们什么回报，而且会在即使他们到了年迈体薃5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拼尽全力为他们的子女减轻负担。凭着他们的勤劳，他们不仅供养我们兄弟俩完成了学业，而且承担了我们家的全部的生活压力，让我们兄弟俩即使是在经济再拮据的时候也感觉不到生活的痛苦。所有的痛苦全写在了他们身上：容颜过早地衰老，牙齿过早地掉落，两鬓过早地斑白。在我哥哥结婚的时候，我在老爸老妈的房门上贴了一幅对联：“辛苦操劳半辈子，幸福生活两代人。”横批是：“一生何求”。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他们何止是辛苦操劳半辈子？从他们苦难的童年到艰辛的少年、青年，再到他们负担重重的中年、老年，哪一天他们轻松过？就像我妈，十来岁就死了娘，小小年纪就要分担家庭的重任，和比她稍长一点姐姐没日没夜地干活，那受苦受累的模样就连她的奶奶都看不下去了，一个劲地劝她早日嫁出去。因为在老人看来妈妈早嫁出去一天就是早给自己挣下一份家业。嫁到一贫如洗的我家之后凭着小两口的勤劳以及党的政策的改变，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家的日子还是很快好了起来。可不到两年的时间，我父亲就身患绝症，在治疗了两年之后去世，留给妈妈的是人财两空，以及两个尚未懂事的孩子。待到我们的继父走进我们家，使我们的生活刚刚有了一点起色时，我们兄弟俩的学习费用就一年重过一年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等到我们参加工作了，他们又在为我们的房子操心，为我们的娶妻生子而操心。看到我们工资不高烦恼不少，他们又要用他们的晚年余力尽可能地减轻他们自己进入老年之后将要带给我们的负担。他们会计算一个月十五块钱的电费是不是太多而不再用家中的电饭锅，会因为鸡蛋七毛钱一个自个儿吃了太可惜而拿去换钱。他们一年赚的钱比我们要少得多，可他们一年存进银行的钱却绝对要比我们多得多。其原因却只有一个：他们为子女们活，我们子女们只为自己活。
　　
　　话这时才说到“尊老爱幼”一词上来。很明显，就“尊老爱幼”一词本身而言，“尊老”应该先于“爱幼”。的确，孩子是祖国的未来，需要我们关爱；孩子还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需要我们呵护。所以，我们可以倾其所有把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伺候”得无微不至；我们可以为孩子的一次小小的发烧而几夜失眠，甚至为孩子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喷嚏而提心吊胆；我们会想方设法尽可能地满足孩子的一切要求。这些，都无可厚非。因为这种“爱幼”之举原本就是人类的爱之源泉，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本性的流露。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一定不能忘了我们的老爸老妈，他们为我们付出了他们毕生的精力与心血，在他们的生命之钟即将停摆之前，我们做子女的一定不能忘记自己应该给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可能不需要金钱，可他们需要你的问候，需要你的一个真诚的笑脸。因为，他们害怕孤独，渴望亲情。他们可能不需要照顾，可他们需要与儿女们交谈，听孙子孙女们的笑声。他们可能不需要你的礼物，可他却需要你的理解。……这些要求看上去是如此的简单，可我们之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面对父母们过分吝啬的举动，我们几时有过理解？我们中又有几人不是在劝阻甚至于嘲笑？逢年过节，我们又几时揣测过父母们的心思？我们总是在想着自己永远也无穷无止的计划，总是用几个廉价的金钱简单地打发着父母们的“奢望”。他们为我们做的是那样多，而且那样难，可他们穷其毕生心血做到了；我们为他们做的是那样少，而且那样容易，可我们却没有做到，甚至于没有去也不愿意去想。所以，“爱幼”仅仅是一个人最起码的本性的流露，而“尊老”却是一个人道德水准高下的反应。
　　
　　在我看来，尊敬老人首先应从理解老人做起。而我们做子女的要真正理解我们的老爸老妈们却又是那样的难。不要说别的，就拿我的妻子来说吧。就我的妻子平时的为人来说，她绝对是一个善良贤慧的好妻子。里里外外，接人待物使人如沐春风，在医院里（我妻子是护士）是有口皆碑。但是，在前些日子，我们闹别扭了。原因就是上周星期六我们的女儿过周岁时，我老爸没有回来。这在我妻子看来那就是在我老爸眼中我们的孩子比不上挣钱重要。在我的妻子看来，这样的事情简直太伤感情了，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怎么解释也没有用。这也让我头疼。
　　
　　我想我没有必要头疼。只要我的妻子善良的本性不变，迟早有一天她会理解我的老爸老妈的。而且，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写于2005年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