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暑假,我小学刚毕业。当时我家兄妹四个上学,家庭经济负担很重。听说为生产队放一天牛,可以挣得五分工,我决定这个暑假和其他伙伴们一起去为生产队放牛,也好挣一些上初中的读书费用。
我们生产队的老牛和小牛共有八头,其中两头老母牛和两头小牛犊,分别是由六十多岁的两位老长辈放养的,其他的牛也算成年了,我们四个小孩子,一人放养一头。
在分配牛的时候,大巧、二宝子去的早,他俩先由家人挑选了自己满意的牛。我和少军去的迟,最后只剩下两头牛,一头牛个子大些,一头稍微小些,我心想,我选一头个子稍微小些的,应该能容易驾驭吧!剩下一头大牛就被大我两岁的少军牵去了。
我本以为选了一头个子小的牛,会很听话的,然而事实恰好相反,后来才知道,这头小牛还没上"疙瘩"(这是我们老家的方言,意思是还没干过农活),像这样的小牛,因为还没有被农民们驯服干过农活,所以常常不听使唤,在放养的过程中,可没少给我添乱。而少军领的那头个子大的牛,被生产队的那些大爷二老爹们训练过了,已经很驯服了,相对很听话,从不乱来。
每天早晨,我们总是六点之前起床,简单地吃点早饭。怀着激动的心情,迎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迈着轻快的脚步,步行到三、四里外的白马湖里的"七一圩"(因为是一九七一年老家人围湖改造的一片农田,故称之为"七一圩")去放牛。
当我们走到东大圩上时,极目远眺,那又红又大的太阳好像是从白马湖的东岸慢慢升起来的,清澈的湖水辉映着清晨的天空,白茫茫的行船水道纵横交错,一簇簇、一团团碧绿的高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此刻,当你置身这样的环境时,怎能不陶醉呢?
农村俗话说:三年放牛,官不想做。意思是放牛是一件非常轻松舒服的事情。其实放牛也有辛苦的时候,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洗牛汪"就很辛苦,也就是洗掉老牛身上的污泥。由于夏天蚊虫、苍蝇和牛氓等虫子特别多,尤其是农田旁边,杂草丛生的地方,就更多了,晚上要是手随便一伸,都能抓到蚊虫,为了不让老牛受到这些虫子的叮咬,每天晚上都要把牛拴在一个有着污泥浊水的牛汪塘旁边的一根木桩上,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蚊虫、苍蝇和牛氓等虫子活动猖獗,它们专门叮咬牛儿不放,是典型的吸血鬼,老牛身躯虽然庞大,却拿这些小虫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它们无法驱赶和消灭这些叮在身上的小小的虫子,当牛儿实在忍受不了各种虫子叮咬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整个身躯沾上一层污泥,连头上都要沾上,只留两个鼻孔和嘴巴喘气,这样,虫子只能望"牛"兴叹,再也无法下口了。当我们早上去看到牛的时候,只能看到它们的两只眼睛里没有污泥,其他部位,全都被污泥沾满了。这时,牛汪塘里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臭味,还有老牛呼吸时口腔里发出的怪味,这些气味虽然没有什么毒害,但闻着很不舒服。我们只有屏住呼吸,解开拴在牛桩上的绳子,手里再窝上一把稻草,把老牛牵到清澈的水边,先把牛绳踩在脚底下,以防牛跑了,然后用手不停地操水往牛身上浇,再用窝的一团稻草使劲擦洗老牛身上的污泥,这时候的老牛,还是很配合的,有时候,它还会自动在水里翻个身,打个滚,配合主人尽快洗去身上的污泥,因为它们经过一夜的反刍,肚子里早已饥肠辘辘了。它们好像也清楚,只有把身上洗干净了,主人才会把它牵到有青草的地方去用早餐。大约半小时,就把牛身上洗干净了。
接着放牛的人是各显神通,各自寻找有草的地方,尽量让老牛饱餐一顿。有经验的放牛老人,他们总是把牛赶了离我们远远的,半天下来,牛肚子吃的鼓鼓的。而我们小孩子因为贪玩,总喜欢呆在一起皮皮闹闹,或者吹吹牛,聊聊天,常常喜欢把牛集中在一起放,这样,半天下来了,老人放的牛吃饱了,而我们小孩子放的牛,肚子里还瘪削削的,老人们看到了,总免不了淡淡地要说两句:"你们念住玩,牛肚子还没吃饱吧?"我们听到了,也不会顶撞老人,让他们中午先回家,我们就再放一会儿,尽量让老牛也吃的饱一些。
我放养的这头牛,前面已讲过,还不曾被驯服,也没干过农活,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它摔了我几次跟头,每次我和同伴们同时都骑在牛背上,让它们安心地吃草,人家的牛稳稳重重的,一步一个脚印,听从主人的使唤。而我这头牛,骑在它的背上,先是好好的,边走着边吃草,突然就跳跃一下,事先一点征兆都沒有,结果防不胜防,我被它从背上摔下来,气急败坏的我,用手抠住它的鼻子,用绳子猛抽它几下,方才罢休。一个暑假有好几回都是这样,每摔我一次,我都要重重地惩罚它一次。后来渐渐地好多了,它不再任性暴躁了,再后来已经变得温顺和乖巧了。这时候,我又有了恻隐之心,甚至后悔之前对它的惩罚太重了。
秧田旁边的小田埂上,有牛儿喜欢吃的草,但是如果稍不留神,老牛的嘴就像小型收割机一样,嘴一张,长舌头一伸,向左一弯曲,两撮秧叶子就被它卷进嘴里去了,这不只是吃的秧苗,等于吃的是粮食啊!所以在秧田边放牛时,必须格外小心谨慎,以防老牛糟蹋庄稼。
有时候我们也偷偷地把牛赶到白马湖里去吃草,不过这样做是有风险的,虽然我们都会游泳,但水深的地方还是不能去的,主要是水深的地方,老牛打不到底,当老牛的脚不着水底时,它的身体就会沉入水中,这时骑在牛背上是不可能的,必须站在牛背上,牛在行进过程中,站着又不稳重,因为水是有浮力的,很容易摔下来,甚至连人也跟着牛一起沉入水中,这样,人就无法控制老牛行走的方向了。这时,我们干脆放开水牛让它们尽情地去吃高草,只要不跑远就行了。我们趁机去采鸡头,摘菱角,摘荷花,采莲蓬等等,也弄些新鲜的水产品解解馋,这些都是野生的,你有本事你弄去,反正是无人问津。估计老牛差不多吃饱的时候,赶紧游泳过去,牵回自己的牛,以防它走远了。
我们也有骑牛比赛的时候,一般是天快要下雨的时候,或者是老牛已经吃得很饱了,需要快速赶回去。个个骑在牛背上,左手握着牛绳的中段,右手抓着绳的末端,不断地抽着牛背,嘴里还不停地喊着"驾……驾……",随着老牛跑步时身体的颤动,人的身体在牛背上也跟着一起一伏。这时候真有一种快马加鞭的感觉,老远都能听到老牛奔跑时"得、得、得"的牛蹄声,这种感觉好像不是骑在牛背上,像是骑着高头大马那么威武,并且还有凯旋的骑士那种豪迈激昂的感觉。
在放牛期间,我们也经常举行斗牛比赛,这和赌钱场上的"斗牛"完全是两回事。只要把自己的牛,赶到对方的牛的面前,让这两头牛面对面,下面你就等着看比赛吧。这时,它们就像仇人相见一样,格外眼红,很容易打斗起来,只见二牛双方瞪大眼睛,迅速低下头,昂起牛角,猛地冲向对方,双方牛角交错,左右摇摆,后腿往后使劲蹬着,身体前倾,牛背明显凸起,双方牛角相互撞击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有时二者能相持好长时间。这时我们在一旁一边观战,一边呐喊助威,连声喊道:"加油!加油!"最终力气大的一方,能把对方顶出老远,输的一方常常也知趣地跑得远远的,不敢前来再战。比赛结束后,不论老牛输赢的哪一方,都看不出它们的神情有什么异样。而牛的主人就大不一样了,输者垂头丧气,不停地抱怨老牛不给力、无能、不争气等等;胜者一方则是自鸣得意,这一场胜利,往往成为自己好长时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暑期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天晌午,开始烈日当空,工夫不大就雷声轰隆,两位放牛的前辈已经先回家了,我们四个孩子刚把牛在桩上拴好。刹那间,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我们一时手足无措,直奔"看青"(指长期居住在这里照看集体的庄稼)老人的小屋跑去。小屋的前面是生产队的一大片玉米地。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大雨还是一直下个不停,大家心想,今天已经不可能再回去吃中饭了。这时,少军提议道:"今天中午回不去了,我们就掰棒头(玉米)煮了当中饭,好不好?"大家都纷纷地表示赞同。于是大家冒着大雨,冲进玉米地,每人掰了几个棒头,迅速剥下玉米棒子外面的叶子,正好看清老人不在,顺便利用它的锅灶来煮玉米,大家七手八脚,刷锅,舀水,洗玉米,生火。大约半小时,一锅玉米就煮熟了,本来就不大的小屋里弥漫了新鲜玉米煮熟后的香味。可能是太饿了吧!大家闻到香味时,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稍微冷却一阵子,拿了就吃,一连吃了四、五个,差不多吃饱了。至今想起来,总觉得那次吃的玉米特别地香。
本来我们四人已经说好,大家都守口如瓶,绝不承认偷队里玉米吃的。后来,生产队干部还是知道了,他们发狠要扣我们的工分,当时我们害怕极了,家里大人知道后,当然少不了一顿臭骂,一连几天,我们见人都不敢抬头。可是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淡忘了,据说后来生产队也沒扣我们的工分,我估计是他们忘记了,或者是他们认为当时的情况也算特殊,情有可原吧!
时光飞逝,转眼间,两个月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看着已经养肥的牛儿,我的内心似乎也涌起了一种成就感。临别时,我大声说道:"再见了,老牛!再见了,我的老伙计!"老牛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深情地凝视着我,嘴里虽然还在不停地反刍着胃里储存的食物,但是它的眼睛仿佛已经湿润了。我见此情景,立即转过身去,鼻子一酸,不忍再看它一眼,心一狠,径直离开了。心里却在默默地念叨:再见了,我的老牛,愿你保重自己,愿你为我们生产队的农业生产能多作些贡献啊!
这一个暑假我过得充实而有意义。当我回到学校上课时,常常还想起我饲养的那头老牛,常常为老牛能够吃苦耐劳、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的精神所感动。此后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我都用老牛那种不怕苦和累的精神来鞭策和勉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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