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每家每户都种植红薯,并且还有加工和食用红薯粉条的习俗,至少从我记事起,我爷爷那一代人几乎每户人家都必不可少的制作一些红薯粉自己食用。在当地,人们最喜欢种植的是萝卜形状、红皮白心的红薯,因为这种红薯不管是食用和制粉的口感都比较好。每年农历九月是红薯的收获季节,这时所有人家的院落里都堆放着采挖回来的红薯,在经过一番挑选后,储存一些留着人食用,一些做养猪饲料,一小部分作为来年的种子,还剩下的全部都加工成红薯粉了。
小时候有一年红薯获得丰收,爷爷在农历十月的农忙告一段落之后,就开始清洗红薯准备做红薯淀粉。当时的天气不算很冷,但水温已经比较低了,基本是冰凉刺骨的状态了,尽管那样,他还是和奶奶一起用粗糙而有点皲裂双手洗干净上千斤的红薯,又用他已经驼如弓形的背,背着背篓全部送到邻居那边去,用粉碎机加工并提取淀粉。当粉碎机粉碎红薯后,经过反复冲洗、过滤、沉淀、凉晒,就有了雪白的红薯淀粉,在当时完成这个过程需要一星期左右。爷爷说在以前没有粉碎机的时候,都是在铁皮上钉着整齐而稠密的小孔做成的工具,手拿着红薯在上面摩擦而作为粉碎机使用的。往往少量的红薯,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粉碎,而双手也满是血泡和伤痕。新鲜的红薯淀粉制成后,奶奶就会先做成凉粉给我们吃,基本都是用芝麻油调制的辣椒酱凉拌或者用腌制的酸菜炒着吃,即使我已经吃了两大碗也总觉得还没吃够,那种吃凉粉的感觉在以后很多年里就从来没有过了。
制作红薯粉条最好的季节是每年农历腊月的三九季节,在我们当地都称为“漏粉”,而漏粉一般都是在晚上进行,很多情况下都会在比较寒冷的环境中连续忙碌几个昼夜,因为传统的制作工艺是需要将刚出锅的红薯粉条,再经过晚上零度以下的气温自然冷冻,而后又在第二天的白天气温升高时自然解冻或人工辅助解冻后才能达到优质红薯粉条水准。每到那个时候,奶奶就会提前预约好几个邻居帮忙打下手,再请一位我们同姓的漏粉师傅。那位师傅按辈分也是我的爷爷辈,他有一定的漏粉技术,据说以前在生产队的时候就一直在制粉房里做事,他还有一台类似于手工压制饸饹面条的漏粉机器,尽管那台机器看起来很破旧,但在当时的农村已经比较先进了。听奶奶说在以前都是用葫芦瓢钻成小孔而作为漏粉工具的,那时对漏粉的技术掌握和劳动强度很大,常常是并不多的红薯淀粉却需要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轮流掌瓢忙碌一整夜才能完成。
漏粉开始前,需要在大灶上烧两大锅开水,然后把红薯淀粉按一定比例用开水勾芡并和成面团,再把面团放在提前支好在锅上的漏粉机上,人工扭动压粉机的螺旋挤压下粉条到锅里的沸水中,待粉条煮至漂浮起来后,捞起来放在凉水里冷却后整齐的搭在竹竿上沥水、上冻……整个过程都分工明确并井然有序,就像加工车间的生产线一般。当解冻后的粉条稍微风干一下后,奶奶就把竹竿上的粉条均匀整齐的挽成无数个小卷。然后用我们当地的棕榈树叶一卷一卷的捆绑起来,每一个小卷犹如精致夺目的汉白玉或翡翠饰品。每一卷也大概是能盛装一盘的数量,再经过几天的晾晒后就完成了所有的粉条制作,通常奶奶都会把制作好的红薯粉条送给邻居、亲戚一些尝鲜,剩下的都用袋子储存起来,在我印象当中很少有卖给别人的,如果粉条比较多的情况下一般可以存放两年以上都没有问题。
新鲜的红薯粉条做好以后,奶奶也常常会提前用温水泡上一至两圈,配上猪瘦肉、酸萝卜丝、泡椒炒着吃……还记得每当去姥姥家时,她却喜欢搭配腊肉、白菜、蒜苗给我做粉条汤吃,不管哪种烹饪方式都非常的好吃。粉条晶莹透亮,劲道又有弹性。那爽滑而口齿留香的味道,始终是最纯正的故乡味道。许多年后,我的爷爷、奶奶以及外公和姥姥都已去世了……而常常帮我们漏粉条的爷爷也去世了,他的儿子(我的叔叔)继承了他的手艺……后来,我父亲他们那一代人因为觉得制作红薯粉的传统工艺太过于繁琐和辛苦,也就逐渐的很少有人再去制作红薯粉了……再后来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每当在超市看到有卖红薯粉都会买一些,但始终吃不出故乡那种美味而难忘的红薯粉感觉。
最近几年,听父亲说,那个漏粉叔叔每年都种植很多红薯,进行一定规模的红薯粉条加工,他同样保留了传统的制作工艺,唯一不同就是现在使用的是比较先进的电动机械化设备,替代了以前使用人工手动的驱动模式,提高了红薯粉的加工效率。他每年都会加工很多红薯粉条线上线下售卖,并创建了“老丰家红薯粉”的自主品牌。他所加工出来的红薯粉条不仅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供不应求,拥有良好的口碑,甚至还远销到了外地,得到客户们的一致好评!
今年春节我还是没能回家过年,父亲从我叔叔那里帮我预订二十斤红薯粉条并在过年前的一星期里就加急快递到了上海,当我吃着这从千里之外的故乡邮寄过来的红薯粉条时,不禁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还是当年从儿时直到伴随我长大,所吃到红薯粉的那种无以言表的浓郁香醇,它勾起了我对已故亲人的怀念,也勾起了我对故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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