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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边

时间:2022/5/5 作者: 末文 热度: 73104
  人到中年了,无论如何,也要写写我的母校。

  人一生中忘不了的日子不多,我的不多的忘不了的日子里母校占据最多了。1985年9月3日,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从小就听说北京、上海、哈尔滨、烟台……真要去梦想中的地方了!“咣哧,咣哧……”做了一宿的火车,9月4日黎明时刻到达烟台火车站。激动,一宿的劳累不知哪去了。在乌泱乌泱的人海里看到那块牌子——山东省水产学校,那种心情就像后来第一次在幼儿园门口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坐上母校派来的卡车,沿大马路东行,从张裕葡萄酒公司路口左拐,驶入海岸路,让我平生又第一次看到了大海!人生最开眼界的莫过于从大山里钻出来,一下投入大海了。沿海岸路东行,从虹口路折向南,绕学校大半圈,然后从南门投进了母校的怀抱。这一路,使我有幸见识了祖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领略了大海的壮阔与浪漫。

  从此,我的生命里植入了水校情结,烟台情结,大海情结。每逢电视里出现烟台山,我都会与人说,东面就是我们的学校;每每镜头闪过那道海岸,我会激动地说:“快看,边儿上就是我们的学校!”

  我们应该是全国距离大海最近的学校了。坐落于烟台市大马路109号,我们班的全称是山东省水产学校淡水渔业85级大专班,全班四十人,相聚在四楼东头头的那间教室里。班里仅有六朵“金花”!确切地说,是六朵携带浓浓的乡野气息、羞涩又不乏任性孤傲的“百合”。母校不算大学,我们却是大学生。成绩最优秀的张在勤是以530分(那年的本科分数线是490分)的高分落选进我们班,更应当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了。

  其实,我们的同学还应当加上海水渔业八五级大专班的那三十几个人。我们淡水,他们海水,像一对孪生兄弟……

  从入校那天起我们就被看成是大人了。大学生了还不是大人?!就像刚穿上军装的士兵不会打仗一样,一切尚懵懂的我们处处“漏汤”啊。难怪,就隔着一个假期嘛——放假之前是中学生,假期结束了我们就大人了!没见过这么快的。这算是全国统一的拔苗助长了吧。脸上都带着温柔的爱幻想的稚气,个别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婴儿肥呢。以后的岁月里各人的身高都没怎么再长,因为我们都是带着成年人的体魄来报道的。

  与高三冲刺相比,大学生活新鲜、轻松、舒适、浪漫,几乎感觉不到压力。高中时,学习压力大,又吃不到菜,眼蛋子是不转悠的。怎能比?人人都在体味感知从苦到甜的欢乐与兴奋。且我们的校址如此优越,无人能及!在教室里看书看累了,左侧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蓝蓝的大海白云飘,白云下面船儿摇。”芝罘岛,崆峒山,客船,货轮,防浪堤,箭一般的游艇,黧黑的渔夫,小舢板……船的大小,长相各不相同,不见挤挤挨挨,唯有碧波万里。烟雨浩渺,禅意丰盛,静虚饱满,全中国的学生如此幸运的不多吧?我也不止一次欣赏月光下的海,海是黑的,浪花是白的,波涛依旧不知疲倦,一波一波地涌过来。最美的当属烟台的雪,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那么频繁的雪。雪后,悠悠,幽幽,空气里透着清新。白的雪,大地如睡;蓝的海,有节奏地呼吸。蓝白映衬着,妖娆万分。校园里,马路上,海岸边一切人和动物的脚印全被埋了,一片皑皑,给人以“一切从头再来”的灵感。

  天天闻着海水的腥味,看着白花花的海浪,听着突如其来的海啸,手触了海螺、海星、海带、海白菜,也不忘尝了尝咸咸的苦涩的海水。早晨一跑操,还会想起高中时的操场,而我们是从南大门出来,沿大马路向西,之后向北拐进学校宿舍区的一条小胡同,再沿海边从学校东面跑回来。不曾想过逼仄,满脑子的新奇新鲜。

  结识了千奇百怪的姓氏,也真实理解了“南腔北调”的含义。上世纪八十年代注定会不朽的。城市,乡村,工人,农民,老师,学生都在反弹式地变化着。清贫、自卑,开放、拘谨,浪漫与纯朴杂糅着,洗礼着每一个学子每一位国人。非常荣幸,在那个新时代的序幕里,我们走进了大学的校门。人人哼着《冬天里的一把火》,个个问的是《酒干倘卖无》?天边飘过的是《故乡的云》,迪斯科、港台热、自由化,还有人民公社又红又专五讲四美三热爱以及正弦余弦的余音……那个不可复制的年代锻造了我们不可复制的青春并使之非常完整地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智者乐水。母校里汇聚了一大批人才,有的甚至称得上大才槃槃。

  母校的老师都是我们的母亲了。母校因母亲而得名。老师们奉献给我们的都是无私的问心无愧的母亲般的爱。

  为了我们的发育与成长,费心最多的当属心慈面软,苦口婆心,周到备至,有时候甚至婆婆妈妈的班主任薛永兴老师了。那是被我们逼的!爱,变成了事无巨细的提醒和叮咛;恨,恨的是生铁咋就成不了钢。每个人的学业、性格、心理,甚至家庭状况他都如数家珍,自然也就能够入情入理,对症施教了。现在想来,那是最精准的手把手地教,一对一地帮扶了。既谆谆教诲,有时也会给出温柔的一击。展示的是纯粹的人格魅力和慈父般的爱。老人家用近90年的修行在为我们证明着“仁者寿”这条古训。

  学生会因喜欢某一位老师而喜欢上某一门课。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沈宗武、孙明霞老师,堪称业界的大拿了,人却谦虚。每一句话每一个观点都有生根般的扎实与安稳。

  也忘不了韩茂森老师的风趣风貌与风骨。

  教有机化学的徐钧望老师,算是学术界泰斗级的人物了!对自己挨整的过往坦然至极,“我是无党派人士,不跟他们争。”释放的是学者的从容与大度。忘不了他讲解的“钠熔法”:“钠熔法获诺贝尔奖金,希望你们认真听讲!”嗓音醇厚而清晰。从徐老的口里,我听说了这世上竟然有“蚯蚓罐头”。老人家有学术上的严谨,也不乏生活里的风趣:“不吃芹菜就拉不下屎来……”

  教养殖的陈金桂老师,“两个网箱,一个900多斤,一个700多斤,700多斤跑了一点。”之后,两根胳膊挓挲着,嘴唇往前撅了撅,左边门牙稍微有些外凸,胸部一挺,跟我们一起哈哈大笑。没办法不笑。他还在为当年实验的成功兴奋着。神情、举止屡次被我们模仿。陈老师去世多年了,此情此景却如在眼前。

  中规中矩的王殿坤老师。更忘不了的是他与孙建华老师为我们表演的“手拿碟儿敲起来……”王老师的二胡,孙老师的唱腔真有点专业水准。

  教捕捞的刘恩贤老师,“你们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个个风光无限,了不起,但得有真本事(才行)。工人只管抓着腚拉网就行,你们得会织网补网啊。网坏了,你们可以说:‘吃饭去吧,你们不用管了’。他们回来你网补好了,皆大欢喜;他们回来时,网还破着,你脸往哪搁?”刘老师把百姓的语言带进了课堂里,一股清流,风趣通俗,亲切自然。

  教水化学的黄方元老师,没见过那种儒雅。“什么是饱和?饱和就是你能吃四两,结果吃进去八两、一斤二两,你的肚子能受得了?嗯?迟迟早早会吐出来的。”他讲课自己从来不笑,却老是让我们笑。

  教日语的傅老师,记不住老人家的名字了:“日本人个子矮的,那是纯种的;个子高的,就是杂种了。得想法让他们杂一下,那样的话鬼子的熊毛病会少一些……”此话现在想来,更是解气。

  冯冠英老师讲哲学,当时不感兴趣,而三十年后的我,却最最喜欢哲学。

  杨秀兰老师,没教课,只带领我们实习。休息时间打够级,最后她竟然用三个老A悠哉悠哉地冲牌,空灵的很!同学们都没好意思打,结果杨老师走了“头科”。

  还有去日本发展的阎愚老师,特发此文遥祝恩师永远快乐了。

  要论儒雅,没人能超过李诺老师了。记得一次,我将钢笔扮成手枪模样向前瞄准,被他盯到了!吓得我赶忙低下头,趴在桌面上。好歹他放过了我。毕业三十周年聚会时,我向老人家述说了此事,他仰头哈哈大笑!依旧那么神采奕奕,依旧那么风度超然。说实话,我听课是不认真的,因为我一直就感觉用处不大。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但我知道将来我肯定不要干什么。

  体育老师王玉成的精湛球技,刘少峰男性的健美,柳中朝老师的书法,杨春熙老师如火纯青的太极拳……

  …………

  老师站着,我们坐着。没有哪个老师说这是一种不公平。

  我不能绞尽脑汁地把每个琐碎的细节都回忆的清清楚楚,但我确信这些已足够引起您的共鸣了,这里边饱含着渗入我们骨髓的具有浓郁水校特色的家教。只是,专业知识是相对苦涩的,我只好用花絮来表述我的记忆了,歌颂的是老师们的精神风貌。我们所受的专业教学,也存在片面与不足——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鲢鱼只吃浮游生物不吃投饵的。我们场长也曾惊奇地说:“怎么水产学校的学生都这样认为?”

  我从十八岁变成了十九岁,不知不觉;与十七岁变成十八岁时不一样的感觉。时间有时候是不作为的!它无法吞没所有有回味价值的细节,尤其像我恋旧情结特浓烈的人。结果经常会使我生活在过去的岁月里。或许一曲《同桌的你》最能代表此刻的我的心情吧:

  ……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

  该说说我和我的同学了。

  我们是欢乐的群体,生活在海边,天天最先迎接朝阳,是真真正正的朝气蓬勃。但我们哭过,吵过也打过骂过,因为那是个长大了又还没长大没长大又长大了的年龄。简曰:我们不知道自己长没长大。事实是,我们不承认自己没长大。别以为这是丢人的事情,丢开这些谈青春谈人生就像丢开愚昧与战争谈人类谈和平一样。我们可爱,所以我们哭;我们有激情,所以我们吵。当然,我们闹过的笑话更多更多……现在的我门,再也闹不出那样的笑话了。遗憾的是,没有谁可曾提醒过我们:这些就是青春呢!那种只有年轻人才能闹出的笑话里夹杂着我们别样的天真与无知,纯情与浪漫,也寓含着非凡的上进与活力、极易被挖掘的可塑与潜力。现在回想,才感知当年种种,不管对的错的都是风景。更有趣的是越是尴尬的事回想起来似乎越温暖。

  班里的性格千奇百怪。外向的,走路看脚尖的,一加一等于二的,炫富的,假内行的,吹不着胡子光瞪眼的……就像各人的相貌一样彼此展示给对方。周末打牌,输急了眼的丛日祥将成把的扑克一下就扔到了窗外。韩学明组织人凑钱买牌。“象棋是我买的(买牌还找我)!”“对,棋他买的。”他们放过了我,其实那次数我花钱多。陈金桂老师是急脾气,有时说话太冲,在博兴县实习时,他批评了“认死理”几句,结果认死理要跟他干仗,我急忙劝住。后来每每想起认死理的重度抑郁,我都会反思那个场景。佛说:该来的,都在路上……记得有一天下午,班里的几朵金花去洗海水澡,光顾在水里折腾,出来时,衣服早被人偷走了!无奈,几个美女穿着泳衣回到了学校,那个美啊!至今我还在感激那偷衣人。

  忘不了我们的贫穷,就像忘不了刚脱下没几天的补丁裤一样。记得有一天,听说林伟光那里有桔子,我们围拢了过去,将一个完整的桔子一人一瓣分着吃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桔子。初中学《小桔灯》时我不知道桔子为何物。韩学明的老爸带过来两箱莱阳梨,每人一个!我从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实在忍不住,就厚着脸说:“韩学明,我还能再吃一个吗?”吃吧,吃吧,答应的脆快。这么着,我比别人多吃了一个莱阳梨!还有几个吃俩的,具体谁我记不清了。一次,张健、孙学礼我们三人在院子东面水台子旁边吃饭,边吃边交流西服领带怎么打,张健说:“扣儿得耷拉到脖子底下一大块才好。”我直瞪瞪着眼睛,一分钟没回来。不是噎的。我从小吞咽地瓜,活心眼子撑得特别大,一般的食物是噎不住的。张健失语后羞的了不得,孙学礼笑喷了饭。他多半是笑我的表情。张健后来腰缠万贯,可那时他就不知道西服领带与红领巾不是一回事。

  在博兴县庞家乡通滨村实习时,高玉升一人在船上鼓捣,突然一个二起蹦竖到了水里,“他不会游泳!”众人惊呼,却伸手莫及。陈金桂老师脸吓到了蜡黄。没曾想扑腾几下后他猛地站了起来,身上水往下滑着,嘴里水吐着,还不忘嘎嘎笑。岸上的我们都笑弯了腰……原来恰好那个地方水深没不过膝盖。那次实习,亓梦飞联手孙学礼救过一名落水儿童,我记得男孩的父亲属羊,惊恐之后蹲在地上抽烟,心知感恩,嘴上却不会说,最后送亓梦飞一大编织袋纯正的博兴棉花。三十年之后,即时间到了2017年秋天,那名男孩驾车去莱芜寻找救命恩人,而此时亓梦飞已离开人世十四年了……

  班里最馋人的是亓梦飞的歌喉,赵鲁涛的胸大肌,还有,赵玉梅的美貌……

  我们创造了不少奇迹。由衷地为曾经的那帮穷孩子点赞。最大的奇迹有两个吧?一是韩学明能把烟戒掉。那醉烟抽的!每吸一口烟,每吐一口雾,都释放着灵魂出窍的丰美享受。要知道蚊子从来不敢招惹他的。这小子抽烟差点引发火灾!一次打够级他走头科后跑去上课了,烟灰落在了床单上,并烧出了玉米粒大小的火迹,牌没打完,急着上课都跑了,最后走的林伟光无意间发现并赶紧扑灭了。至今心有余悸!二是王培磊同学为我们取得了首枚或许是全班、全校唯一的一枚博士文凭。

  遗憾是有的。口袋里若再有5块钱,蓬莱阁、刘公岛我会去的。我当然不是班里经济条件最差的。我也有过自卑。要是毕业于什么什么大学就好了!面子上好看。一直后悔到差不多四十岁的时候。自己不惑了才不再犯傻了。现在想来,那是平生犯的最低级最不能原谅的错误了,知书达礼的学子竟然嫌弃母亲丑陋了。

  要分别了!激情总在上涨,这下改退潮了。

  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二十岁刚过就消费殆尽了。人人都暗自祈祷那一天不要到来,不要到来,可还是来了。入校679天以后(这里面还没有扣除120天的假期和70天的异地实习),即时间到了1987年7月14日,母亲般的老师嘱咐我们,老是关在校园里不是个事,外面大着呢,能游能飞?能跑能跳?顺水逆水?出去闯闯吧……这么着,我们要不得不离开终生魂牵梦绕的母校了。依依,切切,凄凄!在那个梦幻时尚的海岸边,我们结伴陪地球跑了两圈。庆幸的是,在这短短的时空里,南山公园,毓璜顶,西炮台,烟台港,养马岛,博物馆,还有东风电影院……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毕业最是忐忑。舍不得,舍不得,还是舍不得;前途在哪里,无抓无捞,无依无靠,像蒲公英的花絮。心里比外面的海浪还翻腾。“有关系”的都提前找好工作岗位了,去了大城市,而我这个农民的孩子只好听天由命了。去哪里?找谁去?经过毕业的洗礼,我知道了生命有多卑微与偶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的确很无奈。”硬着头皮从天天哼的歌词里走了出来;从单纯的学业里走了出来,去面对事业、志趣与生计。好歹,我们已从大海里汲取了坦然面对一切的胸怀与力量。我总感觉生活的力量源于激情,力量与深思熟虑似乎成反比的。而在激情的有限份额里母校给予我的最多最多了。

  得抓紧时间浪漫了。于是,我与王兴礼,任其信,好像还有任德成一块去了芝罘岛——秦始皇去过的地方我要去!我们登上了那道不知名的山崖,草的芳香,风的拂柔,山的傲骨,海的壮阔扑面而来。手里握一小树枝,指点着江山,斩着草。长久欣赏了山崖下的月牙湾,成片的白花花的鹅卵石,还望见了几个踏青的青年男女。我要留下点记号!证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人到此一游了。于是,在山巅的一块石头底下放了一枚五分钱的硬币,一张绿色塑料质地的两分钱的菜票,用石头原样盖好。并对同伴说:“多少年后,再回来取吧。”现在想来,那是我平生做过的最浪漫的事情了。遗憾的是至今我没能回去。不知它们还在不在,万物皆灵性,肯定埋怨我失信了。那块石头若没被动过,我想他们会耐得住寂寞等我的。那是我们的约定啊。至少,那绿绿的两分钱的菜票早已变成了文物,里面印着的是我们绿色的充满阳刚的青春呢。临走时,我还捡了一块鹅卵石,差不多有一公斤重,椭圆的无可挑剔,怎么也舍不得扔掉,于是将小树枝丢在了风里,将石头带回了宿舍,放在箱子里,用衣服包好。之后,带它到了东平县淡水养殖试验场,带它去了东平湖管委会,两年后又带它回了老家。现在,摆放在家里博古架的显眼位置。不离不弃。它是我青春的永恒的见证。

  离别总是痛苦的,自然就夹杂了泪水。这世上即便新娘的喜泪也苦涩啊。今生今世,谁想到我们就聚在了一起!而分别正是从聚在一起开始的呀……

  一张还没被胡须蹂躏过的脸,一条囊中羞涩却满脑子梦想的男性汉子,一段“春心脉脉水心闲”的芳华岁月。今生今世,不会再有哪两年超过那两年了。

  刚离开母校那会儿除自己的体温以外,再没有其他温暖。人人脸上带着“天要下雨”般的无奈。腿还在起着腿的作用,单少了活蹦乱跳。毕业使我们每个人都体会到了浪漫与现实,灵通与闭塞,昂扬与压抑,苦难与羞涩。高中毕业使我们成人,而大学毕业却倒逼着我们成熟,虽然还不知成熟为何物。以后的经历表明,成熟需要柴米油盐的腌渍,需要汗水的浇灌,需要陷阱的磕绊,还需要接受酒精的轮番轰炸和一宿一宿的煎熬失眠……这些在学校里找不到的。也可能有,老师们早已为我们阻挡了,抹平了。那不是溺爱,学校相对社会来说是公平的;然而,恰恰是社会的这种不公平,才会使好多人出人头地。对于成人我们是积极的,没有人害怕长大,没有人不期望平起平坐快些快些到来;成熟却是被逼无奈的,就像生物体害怕死亡才选择活着一样。有时我甚至感觉大学毕业是浪漫的终点,就像婚礼是恋爱的终点一样。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那时,几乎天天听到这首歌。唉,早着呢!不用管它!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二十年都快过去了!幸运的是,我们已经学会用两年来的激情与快乐去化解一生里的苦痛。我生在长在大山里,大海不弃又收纳了我,如今脚下踩的是舒适的平原,我的人生还能有什么缺憾!人的命其实不在自己身上的,一半在课堂,一半在课外;一半在过去,一半是现在,一半在将来,加起来超过整体的那部分或许就是我们人生的宽度与纵深了。但愿我们将来最美的生活就是回忆现在这种生活的生活吧?那样的话,我们的过去是幸福的,现在是幸福的,将来也一定是幸福的喽。

  2002年母校50周年大庆,我们去为她祝寿了,满满的感觉就是亲切!眼里看到的身体感触的都是亲切,母亲游子般的亲切。母校好好的,那楼那树那食堂那操场那院墙一切都好好的;2012年60周年大庆时,我捐助了5000元钱,可母校已在记忆里了。别人提醒我说我老是在自言自语。是呢,满脑子的回味,自觉不自觉地从嘴里溜达出来了。那楼在这里,那楼在那里,这里是篮球场,这里,那里……这里,那里都空落落的。

  现代化的楼房都拆掉了,唯独德国人建造的那座红楼还在。好东西不怕旧。仿佛她在见证着什么……

  我的永远的山东水校啊!

  如果这世上真有“如果”该有多好……

  两次校庆见到了许许多多的老师,从亲切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不知道我叫啥,但肯定记着学生时我的模样。游子回来了!眼神里无不透着亲切。母校是什么?母校是一帮老师领着呵护着一群一群一批一批的学生啊。你能说不是?

  薛老师一直关心着我,我们呢。一有工作的生活的保健的好文章,都及时在群里发微信,做着善意的提醒。“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2021年春节,老人家还专门给我发来了微信:“……你在2O20年发表的文章水平很高,向你祝贺!”我是不善虚伪的人,平时也认为一个大男人不需要这种言辞的柔情。可没想到,此信像瞬间的暖流穿透我心,50多岁的我着实享受到了慈父一般的蜜意。

  事实上,不管老师同学,内心里是有约定的,一定相聚,相聚,多相聚。可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或许就是最难的了。这个想去,那个不想去,有的考虑简单,有的考虑复杂,世间事一复杂就坏了嘛。毕竟人人受环境制约着。最远的新疆的王平同学,更是无法相见了。

  不相聚也好吧。不得不承认,相聚是对曾经美好记忆的一种冲淡。陈年老酒最怕启封的。没有了记忆,青春再去哪里找?那才是人到中年的我们真真正正的悲哀了。顺便告诉您一个秘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地探秘记忆的幽谷与岩穴,收获会赛过相聚的。

  校史馆里不可能留下我们的名字,没有人会记住我们。但大海会作证,我们是那个时代的弄潮儿。作为个体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没有人在意我们会是谁,但我们会留下一个总数:从哪一年到哪一年,母校一共招生多少多少届,办过多少多少班,培养了多少多少学子……在母亲的带领下,我们会作为一个团队留下来,留下一串串的足迹,留下一段段美好回忆,留下一篇篇科学的实践的璀璨的成果,像烟台山上指引航船的灯塔一样,留下一座座指引后人前进的路标与丰碑。能做到这些,心安了。

  生命力是需要嫁接的。母校与时俱进,是换了一种方式勃勃生存着。渐渐的,我们与烟台大学凝结起了不离不弃的情感。学校合并后,烟台大学专门给我寄来了母校变更的通知,亲切温暖,也非常人性化。我的毕业于什么什么大学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那份通知书就像我的毕业证一样至今还保存在书橱里。对一个成年人,“后妈”一词是不容易叫出口的,毕竟晚一点的早饭与早一点的午饭是有区别的。我们亲切地叫了——“母校,我回来了!”叫得真诚自然,答应的柔顺和蔼,双方都笑容可掬,泪流满面!……最美的自然,还是人类的情感。

  说实话,撰写此文时,我没想好如何结尾。就像没有结尾的《红楼梦》魅力反而倍增一样,或许文章不应当有结尾的吧。我生来热情,富于幻想,学生时期浓浓的喜悦和淡淡的心酸,现在似乎翻了个个,喜悦再也寻不见了,只剩深沉而又极其虚无的模糊回忆。或许这就是成熟的真正含义吧?

  谁不在说海边的风光好啊!

  海边的夜,清凉的晚风伴着海浪在歌唱。海浪有声,却是种能够听到的别样的静。灯光、人流、喧嚣,一切都沐浴在澎湃的深海的夜色里。烟台山上的落日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明天太阳还会从教学楼东面的海平面上跳出来。可是,落日后睡觉的我们却不一定能够醒来。人的生活应如流水,前水后水是没法重复的。入学时不知道自己长没长大,现在是不知道自己老还是没老。仿佛已经很老了,好像又是很年轻。人生的旅程里伴着多个不知道,这个不知道没去那个不知道就来了。曾经朝气蓬勃的我们要无怨无悔地交出手中的接力棒了。一天一天地数,一圈一圈地转,数着数着,转着转着我们就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这是生命的本真。梦飞、殿政、美君三位同学已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里了。他们不是有意跟我们搞对立的,我们的约定却还是一个都不能少……(原载《胶东文学》202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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