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中,我们“大串联渡过江”,“文攻武卫扛过枪”,“接受教育下过乡”。我们当中的许多人当过红卫兵,也当过造反派,我们斗过老师,也砸过文物,烧过书,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们做了很多傻事,也犯了许多错误,我们“始被利用,终被抛弃”,文革闯将变成接受再教育的对象,提前流向社会的各个角落,在十年动乱中历尽了人间艰苦,品尝人间的辛酸苦辣。
我们老三届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具传奇性、生活经历最曲折的一代,是中国改革开放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在我们身上,可以看到中国经历过的多灾多难,也可以看到新中国的希望。
海师中文77级是个人才济济、藏龙卧虎的班级。我们这个班的许多同学在高考中成绩优异,但因年龄偏大【入学时已三十岁左右,且许多人已婚】,招生办为了给年纪较轻的考生开绿灯,就把他们打发到培养“臭老九”的海师中来了。在我们这个班级中,老三届占大多数,他们当中有大队书记,有团委书记,还有记者、医生、银行职员、公社宣传干部和广播员等,什么人都有。当民办教师的人最多。还有一些人在文革中当过红卫兵和造反派组织的头头,个别人甚至在文革武斗中还负过伤,造反派的余威还有。他们身份特殊,有较丰富的人生阅历。在我们一个小小的班级中,竟有七名党员,简直可以成立一个党支部。因而很多人都有点儿自命不凡。
有一次,有位年轻的教师【工农兵学员】给我们班上党史课,他在上课时总是喜欢讲“我们党如何如何”,一位党员学生感到不耐烦,在下面嘲笑他:“我们党?哼!我们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党员呢?”搞得那位老师很难堪,闹出了大笑话,后来学校领导把我们班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不过这种情况毕竟只出现过一次,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我们绝大多数同学都非常自觉,个个都通情达理,非常尊重老师,不管他来自哪里,不管他水平如何,不管他年龄多大,因为他毕竟是我们的老师,尊重老师是学生最起码的准则。在学校里,很多老师跟我们的关系都很融洽,喜欢上我们的课。他们经常向学校党委反映:中文77级的课堂纪律最好,思想非常活跃,学生的水平也很高。我们都懂得,我们这么大的年纪能够上大学,是最大的荣幸,我们必须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学习,掌握本领,将来为祖国为人民做出贡献,决不辜负邓公对我们的期望。
我们中文77级的同学在社会上历炼多年,比较成熟,自学、自我管理的能力很强。许多同学在入学前都当过干部,当过教师,有相当强的组织能力,办事的效率很高。很多事情,只要班主任【那时叫指导员】交代班长,不用他出面,我们全班同学都会同心同德,全力以赴的把它办好,多次受到学校的表扬。后来班主任对我们非常客气:“我这个班主任是无为而治,很多事情都是你们出点子,脚踏实地地干,而且干得很好。我当了你们三年的班主任,感到非常轻松,一点压力都没有。我很少考虑到你们的事情,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到,你们都为我想了,而且想得非常周到。我为能当你们的班主任而感到自豪。”
事实上也是这样,他当了三年中文77级的班主任,平时就很少下到班里来,平时我们也很少见到他。后来,同学给了他一个浑号,叫“周主任”,意思是说,他一个周才同我们见一次面,来了也不说什么大话,只是握握手,拍拍肩膀,聊聊天,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因为我们都非常自觉,学校按排下来的很多事情我们都做了,他反而觉得自己多余了。有一次,班里同学为了一个问题争得很厉害,人声鼎沸,声音都传到了外面,这时,有位同学大声说:“周主任来了!”大家马上停了下来。他走进教室,什么也不说,只是对我们笑了笑。
我们的班主任姓王,澄迈人,也是海师学生,毕业后留在海师当老师。他个子矮小,长得很壮实,脸色白哲,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烔烔有神。他年纪比我们小得多,我们跟他见面时,从不叫他老师,而是叫他“小王”,他笑了笑,感到非常亲切。他性格随和,没有架子,跟我们合作得很融洽。
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年纪相差很大,很多同学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最年长的是班长,姓吕,东方县人,入学时他已经32岁了,而年纪最小是李x同学,刚过17岁,是海中的应届毕业生,他的父亲也在海师当老师。有一次吕班长竟对他开了玩笑:“小李呀!要是在解放前,我生都能把你生出来!”在今年的班里纪念入学40周年的聚会上,班里的所有同学都退了休,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工作岗位上。
开学后,我和符老师被分到第二组,这个组共有12名同学,其中7位同学都是30岁左右的老三届。符老师是共产党员,被同学选为为组长。组里年龄最小的一位同学被我们叫成“造反派”,见面打招呼时我们不叫他的名字,而直呼为“造反派”,因为他太年轻了,性格也比较幼稚,在我们心目中,他简直还是个孩子。
我们班里有一位全校性的风云人物,他姓邢,乐东县人。他性格随和,待人极友善,我们都亲切地叫他“邢大哥”。“邢大哥”中等身材,头长卷发,脸色苍白且带病色的红晕,声带嘶哑,给人一些弱不禁风的感觉。但他的性格非常坚强,精力旺盛,他经常坚持学习和工作到深夜,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他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据说他也是一派造反组织的头头,在文革中非常活跃。他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口才很好,能写一手好文章,很受当时军代表的赏识,推荐他在县革委会宣传组里搞宣传工作。他很早就参加了工作,很快就入了党。在入学前他在报刊上已经发表了许多文章,在自治州很有名气。他给我们的现象是:为人忠厚,非常豪爽,不排架子,在工作上有一股拼命精神,且领导组织能力极强,很受领导看重。开学后不久,学校学生会改选,校党委推荐他当了学生会主席,这无形中也提高了我们中文77级的地位。毕业后,他留校工作,先当校党委办公室主任,后当校党委副书记。再后来,他离开了学校,专搞行政工作,先当省党校副校长,后当了省文体厅的副厅长。“邢大哥”不喜欢官场生活,他爱好写文章,搞学术,最后他又回到了本行,跑到广州某一所大学里当了一名教授,他著作很多,颇受欢迎。
朱同学是文昌中学高中六六届毕业生,文革中参加了造反派组织。他很有文才,能写一手好文章,是文中井岗山的笔杆子。在大武斗中他不幸被捕,对立派把他押往溪边进行假枪毙,当枪声在他头上炸响的时候,他毫无畏惧,高呼“毛主席万岁!”他毕业后先在师范学校当教师,后来担任了市教育局的副局长。他曾写过一首诗,表达了他在假枪毙时的感想:
抛心沥血拜朝阳
竟作阶囚险被戕
枪管短长抵肩背
惊思尤教骨冰凉
在老三届生中,每个同学都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林同学是海南中学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在文革中他参加了造反组织,在一次武斗中一颗手榴弹在他身旁爆炸,一块弹片钻进了他的大腿,鲜血直流,他当时昏迷了过去-------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所师范学校当教师。在教学中他精益求精,深受学生欢迎。学校领导提拔他担任教导主任,他坚辞不就:“我不是当领导的料子,也不想在领导的岗位上,我还是一辈子当我的老师。”他后来调到母校当老师,直至退休。
我们班里有很多同学当过教师,有几位甚至当过中学教师,起初那些年轻的教师很害怕接触我们,特别怕上我们的课,因为我们的教龄比他们长,在教学上有一定的经验。有些给我们上课的年轻老师都是工农兵学员,刚毕业不久就来到了师专。我至今还记得他们在讲台上那种胆怯,那种束手无措的神态。不过,同学们对他们比较尊重,从来不在课堂上公开指摘他们在教学过程中的缺点和不足,课堂纪律一直保持着最佳状态。有一次,有一位黄老师上我们中国历史课,他刚刚从中山大学历史系毕业,课堂经验不多。同学们看见他在三节课中一共写了十多个错别字,而且是非常明显的错误。在课堂上,同学们没有公开讲,这样会使他非常难堪。下课后在没有人在场的时候我直接找他谈,这样做既保持了他的尊严,又指出了他的不足,他表示诚恳接受。
我们入学后,学校里还有两届工农兵学员【77年没有招生】,大约有四五百人左右,跟我们77级的学生人数相等。工农兵学员是文革时期的产物。在这些工农兵学员中,虽然也有不少人才,但也有一些是名不符实的大学生。尽管在有些大学里,曾发生过77级学生同工农兵学员矛盾和冲突的事件,但在海南师专,我们77级学生非常尊重工农兵学员,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同学,友好相待,和睦相处,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在他们毕业时,我们还为他们组织了隆重的欢送会。
老三届中的大多数人在文革中被卷入了运动,少数人【家庭出身不好】当了逍遥派,他们或当红卫兵,或当造反派,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了批斗老师,冲砸文物,参加武斗,残杀同类,做过违心事。几十年后,当他们步入晚年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认识了错误,进行了反思。开国元帅陈毅的儿子陈小鲁,开国上将宋任穷之女宋彬彬,回校公开向老师陪礼道嫌,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金不足赤,人无完人,人非草木,焉能不错?知错必改,改了就好。
1977年恢复高考,使老三届人在改革开放中搭上了最后一班车,尽管能考上大学的人不多,据统计,在数以百万计的老三届中,在77、78两年的高考中,考上各类学校的老三届仅有十万人左右。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赏,因而他们对这个难得的机会更加珍惜。据高校老师反映,在历届学生中,老三届的学生最能遵守校纪,最勤奋好学。毕业以后,他们在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中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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