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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行逾十年——菜园子

时间:2021/12/28 作者: 呆金庭 热度: 98327
  2014年,加入了新部门。

  新部门在山区偏远的工业园区里。园区只有一半盖了楼房,另外一半则是荒地。黄烂的泥巴地足足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

  过了一个冬天后,空地上丰盈的爬满了野草。壮硕高挺的旱地芦苇,茂盛密集的旋复花,苍耳、马唐草,匍匐在地皮上,交织成了大网,深的浅的绿,点缀着白的黄的花,风吹浮动,明明暗暗的闪着光。

  又过了一个冬天,空地的野草被各种菜苗代替,空地成了菜园子。种菜的是园区里的清洁大妈,还有我们公司的试验辅助大姐。

  丰收的时候,大姐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回家,瓷玉一样的白萝卜,翠得透亮的莴笋,饱满开裂的卷芯白菜,烙铁般通红的辣椒。但招人喜欢的还是糯玉米。玉米丰收的时候,大姐们会分给大家一些,又糯又甜竟吃了个饱。嘴馋脸皮却薄,吃了一次又不好意思要第二次,于是和同事琢磨着自己也去菜地里种一些。

  “我看你们是闲得出了毛病。”当我们跑去给几位大姐说自己也想种地时,正在锄地的杨姐嘟嘟囔囔的回了一句。她的眼睛本身有残疾,两个瞳孔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不能聚焦,此刻她疑惑的望着我们,那对不准焦的眼睛显得更加的云里雾里。

  “你们要想吃什么,自己来地里扯,淘神费力的种什么地。”刘姐正在浇菜,随着身体的律动,金耳环一晃一晃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城里窝惯了,还要来体验农村的生活哟。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会种地,无非就是搞起好耍。”身材丰腴的牟姐中气十足,嘲笑我们,声音竟然在菜地里起了回音。

  “要锄地,翻土,除草,还要淋水,施肥,搞得懂不,你们以为种下去就等着吃呀?”朱姐用手背捂着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像嚼碎在嘴里的冰碴子。

  尽管好一阵的冷嘲热讽,但在我们的坚持下,她们还是给了玉米种子,带着我们四处找地。

  以前没有细细看过这片菜园子,不想被几位大姐打理的仅仅有条。四四方方的田地横平竖直的开垦得规规矩矩,像是点心橱窗里精心摆放的黄油奶皮的方饼子。路边有个小木屋,是用废弃的烂木板门架起来的,那是收纳工具用的。她们还用碎石子填出了一条不泥泞的路,靠近路边的菜地,也用竹篾子编了排篱笆。

  几个大姐四散在小土丘上,像狐蒙一样仰着头帮我们打探。“那边!塔吊那边还有空地!”朱姐的声音尖怂怂的传来。

  我们的地在一个废弃的塔吊铁墩子旁边,圆圆的一块,周围长了好茂盛的一丛丝茅草。地上伏满了厚实软糯的牛毛毡,还有许多陷入地里的碎砖头和混凝土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杨姐丢给我们两把锄头:“没其他空地了,就这里了,乱是乱了些,没办法了,挖吧。”

  我和同事拿着锄头闷头就开始挖地,喀喀喀的锄地声凌乱的响,几个大姐饶有兴致的看热闹,时不时捂嘴笑,时不时的酸两句:“秀才不读书,跑来挖地玩。”不一会,我的腰就开始酸胀起来,手也磨得生疼。原来种地并不是想象中的简单。地里很多碎砖头,严重的扰乱了我们垦地的速度,一个不小心,锄头卡在砖头缝里,咔嚓一声,锄头和锄把分了家。这惹得周围的大姐轰然大笑。刘姐看不过,夺过锄头嗔怪起来,“锄地不是坳地,你锄下去后,是拉起来的,不是坳起来的。”刘姐给我们做着示范,高高抡起锄头,一轮的快速甩下,锄头砍进了泥土里,炸出了咔嚓咔嚓的脆爽声。我想拿回锄头,被刘姐用胳膊肘格开,不好气的说:“等你们锄完这点地,别人的包谷都可以吃了。”杨姐也夺过同事手里的锄头,此起彼伏的两把锄头在地里翻飞,伏满野草和乱石块的荒地很快被两位大姐开垦得整整齐齐。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初夏来临的时候,我和同事才想起还有块种了玉米的地。抽空去看了看,想不到玉米苗已经膝盖高了。等再一次来地里视察的时候,已经是仲夏,玉米抽出了鸡仔黄的穗,背起了梭子一样的“绿娃娃”。

  “你们真以为这个菜,种了下去就自己长大了呀?”朱姐在离我们远远的地头扯着嗓子喊着,我们遥遥的看着她芝麻点的身影正在躬身拔草。牟姐挑水从我们身边路过,汗水把背心浸了个透,“要不是你们刘姐和杨姐经常来拔草浇水的,你们的包谷早死了。”“你就没有帮帮啥忙吗?”我揶揄牟姐。牟姐白了我一眼撂下担子吼道,“要不是老娘酵的肥料,你们的包谷也早死了。”牟姐身体胖,汗不驻的淌,她身上有些的狐臭,此刻味道更加厚重了些,狐臭混着地里用烂菜叶子酵的肥料的腐臭,酸爽的气味像是有人用了竹签子捅着我的鼻孔。牟姐用手当扇子扇着风,刮了刮贴在胖脸颊上的头发道;“你们种的叫做‘地主地’,播了种就不管了。地旱了不浇水,土瘠了不施肥。那一窝三四根的苗,不晓得除苗,那地里长野了的草不晓得除草。你以为地里就没有科学了?”牟姐脸上写满了骄傲,胖脸浅浅的透着红润的笑,“你们搞科学厉害,却比不过我们老婆婆儿们种地厉害。”朱姐听到了,也嚷起来:“你们笑我们才来的时候直尺都不会用,现在可以换我们笑你们连锄头都挥不来了!”说完,两个大姐花枝乱颤的笑起来。

  四个辅助工大姐,除了杨姐在公司时间最长,其余三个都是后来加入的。才来的时候三个人什么也不会,本来文化就不高,让她们用尺子量尺寸,一个文具盒大小的试件量出了30多米长,实验室主任哭笑不得的质问,大姐们恍惚而茫然的拿着尺子捏来捏去。这事儿被我们笑了很久。但几个月后,新来的三个大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精细活儿的实验,体力活儿的搬运,都得心应手。
     大姐们工作的时候会换上工作服,藏蓝布的长大褂,或者水泥灰的夹克工装服,带顶破了边的鸭舌帽,衣服由于实验或者搬运的关系,总是灰呼呼的,看起来像是面粉厂里的女工。但下了班,几位大姐又是另外翻模样。穿上自己的衣服,花花绿绿,样式摩登,不像是她们自嘲的“下力人”模样。前年年底聚餐,部门破天荒邀请了辅助工人,四个大姐都穿上了她们最体面的衣服,哪里还有实验室或者菜园子里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模样。
     杨姐穿了一件赭红色的呢大衣,把头发高高的绑了个髻,带着镂空的满钻银发箍,走起路来头顶耀耀的闪着光,胸前一枚鸽子蛋大小的浮雕黄金牡丹花吊坠,也是富丽堂皇;朱姐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短款羽绒服,舒缓的粉色衬得她的皮肤白皙透亮,一条卡其色的百褶小短裙,配了一双过膝的棕色麂皮长靴,是轻快活泼的;刘姐在几人中身材最为高挑,穿了一件鹅毛灰的貉子毛领派克大衣,戴了副兰花型镶玉翡翠的吊坠耳环,随着她走路的姿态,耳环晃悠悠的发着绿色的光晕;最雍容华贵的是牟姐,那天她直接穿了一件水色上好的貂皮大衣,油棕油棕的皮毛在酒店灯光下流光溢彩,头发一溜黑的顺着额头往后梳,一丝不苟的扎了个大圆髻子,像是十里洋场里走过的富贵太太。
      那晚,几位大姐熠熠生辉,成了全场的主角。

  端午节后,地里的玉米丰收了。大姐们三催四请的才把我和同事拉到地里,说再不收,玉米就老了。日头正足,辣辣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我和同事蹿进玉米林里,那长了绒毛的玉米叶子嘶啦啦的划过,汗水与绒毛撕扯纠葛,弄得手臂又痒又疼。大姐们在边上乍唬唬的叫嚷,这个掰不得太嫩了,那个快掰了,够大。我和同事迟缓的在林里晕头转向,最后大姐们齐刷刷的抢攻进来,帮我们完成了最后的收割工作。我们几乎什么也没有干,就在土地里收获了大捧的玉米。本想分点给大姐们,几个大姐却嫌弃的推脱说:“你们这点点,自己吃都不够,还要分,充什么大款。”第二年,我和同事没有再种玉米了,毕竟太麻烦大姐们了。

  小菜园子在大姐们的操持下,维持了3年的时间,直到去年被浩浩荡荡的推平了。安全原因,园区管理者不允许私人在空地里种菜。高高的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地而起,那些茵茵的绿蔬也在推土车三下五除二的来回间灰飞烟灭。几个月后,空地修成了驾校,大姐们有些不舍,却无可奈何。

  “那以后你们在哪里种地?”我问杨姐。

  杨姐专心的正在做实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道:“只要你想做,只要力气在,哪里不可以种地?”

  没多久,实验室楼顶的荒废小花园就被大姐们开垦成了新的小菜园子。小菜园子成形没多久,大姐们却相继的退了休。如今,小菜园子远没有从前荒地菜园来得繁茂。大姐们只是偶尔的回来料理下,但即便如此,好歹菜园子还是继续存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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