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距县城四十华里,居镇上十几华里。村庄大不,但历史悠久,人烟繁旺,几个自然村接连在一起,颇有村镇的气势。
前几年搞合村并居,几个村庄建一个新的标准化社区。我的老家也在搬迁规划之列。看着邻村拆迁工作搞的如火如荼,轰轰烈烈,一段段往事湮灭在尘土里,一片片老墙旧瓦复垦在庄稼下。老家就要拆迁了,老屋也即将不复存在,心里难免涌出一丝丝的婉惜。这种纠缠很快就放下了:终于不用挂念老宅了。那口用黄坯打墙、与我几乎同龄的老屋,每年雨季都是我的牵挂。
万事皆意外。当拆迁的重锤砸完邻村的最后一堵墙,并准备向我村进军时,拆迁的钟声却戛然而止。新农村建设变成了美丽乡村的建设。大街小巷修水泥路、老墙旧屋补刷白石灰、街头路边植绿化树、沟渠土坑建人工湖,一派现代与传统想结合的村落迎面而来。
村庄不搬迁,我家的老宅成为较为代表性的传统老院。它象是一位年过耋耄的老人,有些孤单,有些清冷,也有些无可奈何。晨曦暮霭中、烈日冰雪下,与他相依相伴的,是祖父植下的那棵古槐。
称那棵槐树为古槐,确实是有些年头。这是我祖父年青时行走山西,有感于先人从山西老槐树迁徙而来,归来植下的。在美丽乡村规划建设时,园林局的树木专家对这棵古槐勘探后,给这棵古槐安装了一块“古树名木”的牌子,介绍说是树龄一百多年。但我推算,这棵槐树的树龄要远远高于这个下限。原因是,我父亲他老人家如果在世的话,也该有一百岁了,但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当他记事时,槐树就长成大树了。
岁月苍桑,让老屋变老,也让我颇费心思。而古槐变老,在我的记忆中,容颜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
树干粗壮沉稳如柱石,顶天立地立于老院之中,看去表皮皱褶粗砺了些,似乎也有些干脆了。树冠如盖,笼罩着庭院和屋脊,枝杈则虬爪般飘逸凌空,墨绿的叶子又如树枝的羽毛附着在龙骨上。树枝间跳跃、鸣唱的喜鹊托举着尖尖的利喙,不知是在啄食害虫,还是觅食刚刚展露的槐苞。
对于古槐来说,时过中秋,才是刚刚走向成熟。随着秋天的脚步走深,古槐成熟的时节才正式到来。
古槐的成熟很华丽,也很张扬。满树通红通红的槐米,象天边飞来的彩云,一抺抺,一团团,笼罩在白墙青瓦的老屋上边,生动漂亮,富有朝气。惹得很多路人驻足打量一阵才肯移步。灿烂火红的日子要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槐米有药用价值,可以入中药,也可以当颜料。父母在世的时候,街上常常有收槐米的人问到家里来。槐米还能卖个钱,这在父母看来,完全是意外之财。往往都是收槐米的人自已定价,自已过秤,当然也得自己采摘。多少给个钱,把采摘的槐米收走就是。父母去世后,老家便没了人居住,槐米交易便不再发生。
一直到初冬,火红的颜色才逐渐褪去,随之便有一串串槐豆荚悬挂在树枝间,象是一串串翡翠珍珠。儿时的记忆里,当槐豆熟透落到地上时,剥开外面皱巴巴的表皮,里面便有一层半透明的粉皮一样的果肉,放在嘴里咀嚼,不软不硬很好吃,也算是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一种佐食。槐豆落在泥土里,经过一个冬天的孕育,第二年初春,地下就会钻出很多槐树苗来。老院已有古槐,不需要再养槐树苗,所以我要一棵一棵全部拔掉。
老槐树通灵。这也是父亲在世时当故事讲给我听的。我的伯父在世时,曾在老屋居住。伯父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当时伯父身体还好,就想找点事做,于是伯父喂了一只羊。闲暇时,牵着羊到坡里的路旁沟边转转、遛遛。一方面可以打发时间,另一方面还可以增加点收入。开始时感觉很好。然而因为老院里没有院墙,伯父需要把羊拴得离屋门近些才感觉安全。于是伯父把羊拴在了老槐树上。羊又是不温驯的动物,乱啃乱撞。不久,拴羊的部位就被啃下一块皮来。从此伯父的膝盖便忽然疼痛起来,不能走路了。最后还是我父亲看出了门道,建议我伯父把羊卖了吧!我伯父也只好忍痛割爱,以较为便宜的价格把羊卖给了我本街一位大叔。树皮慢慢还原了,我伯父的腿也不治而愈了。
还有街上一位三叔,因为和儿子、媳妇闹掰,说到我家老屋去借住一下。我父亲说住就住吧,都是本街本门的,就把屋门的钥匙拿给了三叔。不曾想,三叔搬过去后,还要就着槐树搭个饭棚子,烟熏火燎。住了一阵,三叔又病倒了。说是发热头疼,总也不好。最后还是搬走了事。
好多事,也许只是巧合。巧合的次数多了,就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我父亲说,不管通灵真假,对老槐树要常怀敬畏之心,不可以亵渎他,更不能伤害他。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家境久远,诸事平安!
我记住了。父亲这不仅是让我爱护老槐树,更是在教导我做人处事的道理啊!
凭轩望秋雨,凉入暑衣清。今年雨水多,特别是入秋以来,一场接着一场地下,初入秋的一场雨接连下了半个月,淅淅沥沥,不紧不慢,点点入地。雨水浸透了泥土,然后浸润到墙里。泥巴垛的屋墙,有六十公分厚,虽然有几行青砖垒的碱脚墙,但如果雨水长时间浸润,可能会影响老屋的安稳。古槐虽是喜湿润的树木,但长时间的浸泡也是危及根系的。更何况,那本应沐阳而红的槐米,正需要吸收阳光积聚能量,然后化为红彤彤的云朵,约晨晖晚霞给老屋跳舞,呼黄莺草雀为老屋歌唱。而这半个月的雨,让老屋古槐成了患难兄弟。
看着路边被浸透的墙角地基,想起老宅藤蔓爬满的院落,让人欲言又止。“极目鸟频没,片时云复轻。楚客秋江上,萧萧故国情。”
唉,总是抹不掉老院里的那抹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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