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越渺小的越渴慕伟大,越易逝的越追求永恒。人类对于“延续”二字的执着如苇草锯石,偏偏可供挥洒的生如此短暂,于是只得转变思路,将悠远的目光从大椿之寿收回,寻求一条新的出路,以期在岁月的长碑上刻下浅浅石痕。繁衍与信仰皆是“延续”的变体,对于我来说,信仰存在的意义远大于繁衍,因为选择的地位总是高于本能。但哪怕很早就有了近似于信仰的理想,在长达一年的身份转变中,我依然不可避免地遭逢困惑。
尽管我一向骄傲于自己出色的共情能力,可人总是被大环境所影响着,从自身角度出发,我很难理解彼时的部分人做出选择时的心境。我曾经写过一篇报告文学的大纲,取名《战士,你为何不畏死》。这与我接触到的宣传方向相悖,但那段时间里的确是我最深的困惑之一,直到历史渐渐走向曾经的轨道,所受教育愈加深入,这些攥在手中不解不快的疑问才被渐渐放下。
我在一年中持续不断地思索信仰的意义,思索它为何能超越生命。海德格尔的理论并非谬误,我们无疑都是在向死而生,只不过有些人的重点在于生,而有些人为一个很朴素的愿景选择了死。尽管承认越朴素的愿景力量越强大,在看到喀喇昆仑英雄展板上陈祥榕的照片时,我仍然忍不住大恸。他很年轻,脸上没有“英雄”的气质,手捧橘子的模样甚至有些调皮,让人模模糊糊地觉得,如果自己有一个弟弟,也许就是长成这样。而这样的笑脸消逝在冰冷的边疆。
距离二十岁生日时写下那篇叙述理想的《芳华》已有两年整,无论多少次重读,也仅有些对旧时文字的不满意而已。我不敢说我是绝对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但在曾经的理想面前能毫无羞愧地坦然视之,这已令我无比自豪。有的困惑并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索解,我早已接受了这一点。就像我知道想要选择的方向,却永远也不可能预知道路的崎岖。
我只能想象。
我只能想象,我的爱情并不只有那些对传统年代的致敬,那些共享的记忆、梦、白桦林、老式大衣、琐碎的关心,和缓缓驶过西安古城墙的自行车。也许在徐徐生长的浪漫之下,我们终将经历分别,站立在遥远的南与北,将无数个日夜挤压进痛苦的一瞬,然后隔着漫长的光阴彼此想念。
我只能想象,我的生活并不只有那些早春的紫丁香或晚秋的桂花,那些走过多遍的熟悉的街道、温暖日光下的书本,和人潮汹涌中的烟火气。也许我将降落于贫瘠,在忙碌中忘却孤寂,直到往事如同天边转瞬即逝的残霞,被不可抗的遗忘拖入黑夜,像所有人一样让眼泪流干在无人知晓的黎明。
我只能想象,我的归宿并不会伫立在那儿,等待我在合适的时间去捡起金色梦乡中的回忆与秘密。我知道当人们自已也遗忘了自己,土地的记忆却甚而不会模糊褪色,可土地也将化为江海。也许我努力地想要跟上它的步伐,却依旧会缺席,于是余生都要用来寻回那求不得的归属感,如逆流中的蜉蝣。
我只能想象,天真不会死去,热爱不会消亡,理想和信仰的热土永不嶙峋。
我只能想象我正在拼尽全力跋涉向死亡的路途中踩下脚印,而生死因此变得普通。
我只能想象那个朴素的愿景,在我成为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时。
我只能想象。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我的一辈子都将像前二十二年一样,尽管艰难,但需要放弃一些东西去追寻理想时,依然一往无前。
纵使荣光难以为继,惟愿热血滚烫再滚烫。
写于2021年3月25日,二十二岁生日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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