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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天地(6-8)

时间:2020/4/4 作者: 南山2020 热度: 223678

  六、南渡江畔炮声隆


  1969年简直成了我的“水利年”,这不,我刚参加完澄迈水利工程的建设,回到生产队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又要赶去参加坡柳的水利建设了。


  水利因何跟我结下了无缘之情?我想大概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从大方面来讲,我回乡后的发展空间很小,当兵与我无缘,提干和招工更没有我的份,我只能在大队这个很小的范围内找出路,如能当个渔民或在大队企业里谋个职业就感到心满意足了。我当时就没有想到读书,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能有机会去读大学【很多回乡的知识青年都没有这个念头】。从小方面来讲,我家里兄弟多,生活非常困难,在家里顿顿是蕃薯粥配鱼汁,这对我的胃影响很大【我当时已经有了胃病】,上水利工地伙食好,顿顿有干饭吃,有时还能吃到肉。最主要的是,在水利工地上我可以拼命干,以争取大队干部和群众对我的再信任,在这方面我已经初见成效。由于文革问题,我对将来的人生出路和前途已感到渺茫。


  当我知道坡柳水利工程已经开工的消息后,便马上去找黄循湖书记,要求上坡柳工地。黄书记对我的要求不屑一顾:“我知道坡柳已经开工了,但这个工程太小,很多大队都没有去,既然你想去,那就派你去应付应付一下也好,我们大队工作面太大,劳动力很紧张,那里都需要人,我只能给你十多个人,以大队民兵排的名义去,人力由你去组织好了。”


  有了书记的圣旨就好办了,我马上招兵买马,有十多个小青年愿意跟我去,他们对参加水利劳动,过集体生活很感兴趣。第二天我就把他们带到了坡柳工地。


  坡柳工地靠近东郊公社,我们步行不到两个钟头就到了文教公社的坡柳大队。我先到工地指挥部报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人接见了我,人们称他为魏军代表。他对我的到来表示高兴:“你来得及时,我们正愁缺少劳动力呢?这么大的水利工程,来参加施工的不到两百名民工,我去哪里找人?”接着他对我大发牢骚:“我们三申五令,有些大队就是不听指挥,迟迟不派人过来,再不来,我就要叫县革委会下文通报批评了!你先下去安排好住的地方,等一下我叫人带你去工地看看,明天七点准时上工!”


  下午我到了工地,只见一条土坝把文教河拦住,人们又在土坝下面筑起一条水泥石坝,叫滚水坝,已经筑了半截。工地施工员安排了我们的任务:运石头和掘水泥。


  回到驻地,伙伴们早已安排好了住处,房子很宽绰,一间房子留给女同胞,男的都住在大厅里面,都有大床睡,用不着打地铺,这是我在搞水利中住宿最好的一次。房东很好客,特地安排一间厨房供我们使用,厨具齐全。安排了住处后,我叫我小学时代的同学潘先仲去指挥部领取大米和菜金。我特意交代他:“按十七人领取,一个不少。”他感到为难:“我们不是来了十二个人?怎么多了五个人?”我笑了笑:“我看指挥部管理很乱,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多报几个人,多吃几个空额,日子就好过一点。”


  第二天七点我们准时上工。我安排女的挑石头,我们男的搅水泥。工地很大,但施工的人不多,有点冷冷清清,跟我们前几次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大不一样。我们干得很起劲,也带动了工地上其他的人。这时魏军代表也来到工地,看到我们个个都干得满头大汗,感到非常满意,他把我叫到身边,故意讲给其他大队的人听:“你们建华山的干得很不错嘛!我要通报表扬,要多几个象你们大队那样就好了。在这里磨洋工的人太多,我要好好整顿一下。”


  接连许多天,我和伙伴们都干得很出色,料搞得好,送也及时,大工们很满意。魏军代表常来我们这个工作点指导,感到非常高兴,他有时也心血来潮,挽起衣袖,同我们一块儿干了起来。


  有一天早上,魏军代表竟派人送来了两斤河虾。吃饭的时候,我跟大家开了玩笑:“这虾是魏军代表送来的,说明他很看重我们,我们要好好干,决不辜负他对我们的期望。将来如果谁要当兵,说不定要走他的后门呢?”


  有一次在工地上休息时,魏军代表有意靠近我,找我聊天,他问我:“你是不是大队干部?”


  我摇摇头:“不是。”


  他笑了笑:“我料也不是,大队干部不会这样,你是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吧!”


  我点了点头:“是。”


  他进一步说:“你是文昌中学的学生,怪不得有点面熟,你经常跑到军代里来。”


  这时我也记起了在文革时有人经常提起魏军代的名字,也见过几次面,我便说:“你是魏军代吧!我懂你,你原来是武装部的。”


  魏军代表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不打不相识,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接着他若有所想:“文中井岗山的造反精神很强,有股冲劲,但它的结局很不好。嗳,文化大革命伤害了那么多人------”他马上知道他说错了口:“以前的事我们不要说了,小黄,你好好干吧!将来会有前途的!”他走了,我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魏军代表急冲冲地来找我:“黄老弟,据天气预报,今夜将有大暴雨,我们还有一批水泥在工地上,我要求你马上组织你的队伍,把这批水泥抢运到仓库里去!”我立刻叫醒已经睡觉的伙伴们,到工地去搬运水泥。临出发时,魏军代表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黄老弟,拜托你啦!”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工地,推车的推车,抬的抬,只用了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就把一百多袋水泥全部运到了仓库。当我们回到驻地时,只见头顶上电光闪闪,大暴雨就“哗哗”地下来了。


  到了七月初,我来坡柳工地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这时,传来了南渡江水利大会战的消息,而且是大兵团作战,各大队领导第一把手亲自上阵督战。我当时萌发了上南渡江水利工地的念头。


  临走前,我交代潘先仲:“我走后,这里由你挂帅,这个阵地不能丢,希望你和伙伴们坚持到底!”


  七月初的一天,我和建华山大队的民工们来到了南渡江水利工地------琼山县的树德村。这真是一场大兵团作战:我们大队整整来了八百多人,连一些受管制的四类份子也被叫到了工地,大队书记黄循湖亲自挂帅,各生产队队长都上来指挥本队的社员。那些回乡的知识青年全部上了工地。大队还把广播站也搬到了工地,进行舆论宣传。我的几个同学成立了一个宣传小组,编写【工地快讯】,报道工地信息和先进事迹。


  南渡江是海南岛最大的一条江河,它发源于白沙县,流经儋县、澄迈、定安、琼山和海口市,江水日夜奔腾,大量的水源注入大海,可是,近在呎尺的文昌县却饱受着干旱的煎熬。


  为了响应毛主席关于“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伟大号召,解决文昌县的干旱问题,海南区革委会决定在南渡江畔打一场水利大会战,把南渡江水引入文昌境内。


  就这样,在琼山县境内的几十里长的荒坡上,摆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水利战场,几万水利大军在九大精神的鼓舞下,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日夜奋战,硬是用自己的双手,开凿了一条从南渡江通往文昌的地下长城。


  建华山大队要开凿一条八百多米长的水利渠道,时间短,任务重,因为这一带都是高挖方,渠道通过的地段大多是石头丛生的地方,土质坚硬,施工条件非常艰苦。我每天都同社员们挖土、挑土,由于我多次参加了水利的劳动,这些苦和累都不在话下。但最使我感到难受的是酷热的天气,七月的阳光非常强烈,照在地上都发了烟,在渠道里简直如同蒸笼一样,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浑身觉得不舒服,但我还是咬着牙关,埋头苦干。


  这时,我的两个弟弟也加入了水利大军,他俩同我一样,在劳动中吃苦耐劳,不叫苦,不唤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受到大队指挥部的表扬。大队宣传组把我三兄弟的事迹写成文章,登在【工地快讯】上,一时,“水利三支花”成了工地上的佳话。


  由于驻地离工地太远,我们吃饭和休息都在工地上。工地的四周都是光秃秃的荒坡,前没村,后没店,甚至连树木都很少,我们只得在烈日的暴晒下吃饭和休息。


  七月的天气变幻无常,中午还是烈日当空,下午忽然飘来几片乌云,接着乌云越聚越多,云层越来越厚,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一阵闪电过后,然后狂风大作,豆粒般的雨点便砸在我们的头顶上。狂风暴雨过后,我们个个都成了落汤鸡,有些人便成了泥人。幸运的是,这里的雷击远比不上澄迈的厉害,在几万人的水利工地上,还没有发生过雷击伤人的事故。


  有一次,在大暴雨中,突然落下了一阵冰雹,密密麻麻的冰粒,砸得我们头皮发麻,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被吓得四处奔跑,但在旷野中,连树都没有一棵,哪里有躲蔽的地方?有的人只能用装土的粪箕盖住头部,显得非常狼狈。第二天,我马上买了一只竹笠,以备应急之用,但我再也没有看到冰雹的出现。


  有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工地上吃饭,突然听到几阵炮响,只见离我们不远的工地上几股浓烟冲天而起,碎石横飞,有几块拳头大的石头竟坠落在我们吃饭的地方。我们放下饭碗,一齐朝炮响的地方奔去,原来是椰庄大队的民工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正在爆破石头。


  我带着几个人冲向沟底,一个中年汉子手里拿着火绳,准备点第二批炮,我大喝一声:“住手!不准点炮!”他没听我的话,继续向炮点走去,我一个马步冲上去,从他手中夺了火绳:“你找死啊!”


  他还想再从我手中夺去火绳,看到我方人多,站住了:“我点我的炮,管你什么事?”


  看到他蛮不讲理的样子,我的怒火从心底升起:“你还嘴硬,你没有看到沟顶上有那么多的人在那里吃饭休息,万一砸死人怎么办?你能负得起责任吗?”这时沟顶上的人越来越多,双方的人都有,大家吵了起来,但椰庄大队的人看到自己理亏,多数人都不吭声,而我方的人声音越来越大。


  一会儿,公社指挥部的人过来了,严肃批评了椰庄大队负责人和那个点炮的人,一场纠纷很快就化解了。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我们大队的第一期工程经验收合格,大队除了留下少数人看守工具外,全部从南渡江水利工地撤兵。


  八月下旬,大队组织南渡江水利工程第二期连队,人数一百人左右,我又报名参加。大队任命潘正召为连长,符气明为指导员。大队还任命我为排长,经过几次水利工地艰苦劳动的考验,大队的领导开始对我发生好感了。


  八月底,我们再次返回南渡江水利工地,进行第二期工程的施工任务。由于大队人马已经撤离,大会战已经结束,工地上人数不多,显得冷冷清清。土方任务由公社指挥部重新下达,要求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任务重,时间短,我们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


  这时我已经当了一个排长,责任相当重大。当时连里把任务分给各个排,每天要完成既定的土方才能收工。我每天带领着四十多个人在工地上苦战,既当指挥员,又当战斗员,工作量非常之大。早上我第一个来到工地,安排好挖方和填方的位置,当大家来到工地时,我已经比他们多挑了几担土。中午我也不休息,放下饭碗就和施工员计算挖方的数量和检查施工的质量。晚上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工地,肩上又多了几把工具,那是我的手下收工时遗留下来的。吃完晚饭后我又忙开了,不是找班长们研究布置明天的工作,就是找队友们来谈心,解决思想问题,这就是当时流行的政治思想工作。


  由于我埋头苦干,以身作则,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没有什么架子,很快就赢得了队友的信任,大家心往我一处想,力同我一处出,同艰苦,共患难,每天都能超额完成连队交给我们的任务,多次获得连队的表扬。


  我们苦干了半个多月,渠道里的土方任务差不多完成了,这时,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渠道底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以往,渠道里的石头都是由公社指挥部直接派专人来清理的,因为炸石头太危险了,必须有技术人员来担负这项任务,弄不好会出现伤人事故,但这一带渠道里的石头太多了,公社指挥部负责爆破技术方面的人太少,就叫各个大队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我主动向连队请战,由我组织一支队伍来爆破渠道里的石头,因为我在文革武斗中炸过手榴弹,我有胆量,也有这方面的经验,小时候看打仗的电影,特喜欢看解放军战士爆破敌人堡垒的场面,看到浓烟冲天而起,沙石横飞的情景,我就热血沸腾,感到非常刺激,自己也想试一试,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连队领导经过认真的研究,同意了我的请求,由我担任爆破队的队长。我在队里挑选了十名胆大心细的队员,开始担负爆破石头的任务。


  第一天,我在公社指挥部里学习爆破技术,听技术员讲述爆破的程序和要领,并在现场观看了示范爆破,并领来一批炸药、雷管和导火线。说干就干,第二天我把队员们带到工地,实施第一次爆破。连队的其他人停工一个钟头,在远处观看我们的爆破。我把十个人分成两组,四个人分别站在工地的四角,距离爆破点一百五十米,担任警戒员,爆破时,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入工地。六人和我担任爆破员,我先向他们讲解装置炸药的知识,我作了几次示范,直到他们都懂了为止。接着,我把他们六个人带进爆破点,由我打响第一炮。


  说实在话,我和六个人都很紧张,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点过炸药包,只是在电影中看过。在渠道里,我挑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作为爆破的目标。我拿出三节炸药连同雷管捆在一起,然后在雷管上插进一条导火线,为了安全起见,这条导火线是长了一点,我把炸药安放在石头上,上面盖上一层稀泥,我告诉大家:“你们看,我要点火了,我的哨子一吹,你们赶快跑!”我拿起导火线,用火绳一碰,发出了“吱吱”的响声,马上冒出了白色的烟雾,我吹了哨子,喊了一声:“快跑!”大家都争先恐后的向外跑,跑到了安全的地方,等待了好一阵子,突然一声巨响,很多石块也飞起来了。“我们成功了!”大家欢呼起来了。我们跑到渠道一看,那个大石头不见了踪影,渠道里满地都是被炸碎的石块。


  第一次爆破成功,减少了人们对爆破的恐惧,增强了人们的勇气和信心。我接着准备第二次示范爆破,第一次用的导火线太长,等候的时间太久,影响人们的工作时间。这一次我用一指长的导火线,国家正规工厂生产的导火线,一秒钟燃烧的速度是一厘米,一指长的导火线要花两分钟左右的时间,足够我们跑到安全的地方。这次我准备同时爆破三个石头,我用三条导火线的长度都不一样,最长的一指半,最短的一指长。爆破前,我告诉他们六个人:“你们心里不要慌,要镇定,点火时要看清楚是不是点燃了导火线,如果导火线发生火花,冒出白烟,而且发出吱吱的响声,说明导火线被点着了,这时你就要准备离开危险区了。你们不要怕,两分钟够你们跑的!”接着我开始点火,我吹了第一声哨子,那是开始点火的信号,我点燃了最长的导火线,然后点燃了次长的导火线,最后点燃了第三条导火线,我吹了三声哨子,这是离开危险区的信号,大家一齐向安全区狂跑。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危险区的,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安全区,还没等我定神时,渠道里三声巨响,三个大石头被我炸掉了。


  接着我们开始第三次爆破,这一次是他们六个人点炮,我作现场指导。为了安全起见,我亲自做好炸药装置,为了减少他们的恐惧心,我准备的导火线稍长一点。我们在渠道里选了六个大石头,每个人负责一个,爆破前,我叫他们都站在石头旁边,一手拿着导火线,一手拿着火绳,他们毕竟是第一次参加爆破,个个都显得非常紧张。我对他们笑着说:“不要慌,我会最后一个离开这里,如果出了事故,首先炸死的就是我!”我吹了第一声哨子,叫他们点火,他们点燃了导火线,我挨个检查,六个炸药都被点燃了,我吹了三声哨子,最后离开了渠道。


  六个大石头同时被我们炸掉,当队友们看到自己的石头被炸得七零八落时,个个都高兴地跳了起来。


  渠道里堆满了被炸碎了的石头,连长潘正召非常满意,立即带领队友们进入渠道,开始了紧张的劳动。我们爆破队的队员们也不想离开工地,我们一边跟他们一起搬石头,一边享受着刚才爆破石头时带来的快感。


  从第二天开始,爆破队独立作战,担负爆破石头的任务,我们早上六点钟上工,炸石头,八点钟收工。接着大队伍上工地,清理渠道里的石头,一直干到十二点才收工。下午一点爆破队上来,连炸两个钟头的石头,燃后大队伍上来,一直干到天黑。


  开始我不点炮,六个队员现在每个人可以自己点两个炮。我的任务是监督他们点炮,有错误的地方马上纠正。安全是大问题,千万不能马虎。后来看到他们已经熟练了,我自己也点,我点三个,他们每人点两个,每次都是我最后一个离开爆破点。


  爆破石头最怕的是哑炮,指既定的时间没有响,过了一段时间才炸响的炮,这是最危险的。五九年松涛水库建设中,几个解放军战士在炸遂道时发生了哑炮事件,牺牲了几名战士。防止哑炮事故一是要认真检查导火线,这是最关键的一着,过期的和被损坏的导火线千万不能用。我专门把关导火线,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我心中都有数。二是点爆炸声数,每次爆破时,我叫两个细心的警戒员点爆炸声数,点几个炮,要响几声,如果不够数,那是出现了哑炮,出现这种情况,千万不能冒然去排除哑炮,要等待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能去处理。这时我特别警告警戒员,不要让任何人去接近爆破点。幸运的是,在我们十多天的爆破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哑炮事故。


  在我担任爆破队长期间,有两件事使我终生难忘。有一次我们已经点了炮,渠道里满是烟雾,我喝令大家马上离开爆破点,但有一个队员就是不动,呆呆地站在渠道里,显然是过度紧张的缘故,我大喝一声:“你找死呀!快走!”他还是不走,当时情况非常紧急,我叫两个队员拖着他离开了爆破点,后来我把他赶出了爆破队。


  有一天我们在实施爆破时,当时正准备点火,这时有一头牛正从沟顶上爬下渠道,我马上命令停止点火。我上来问警戒员:“为什么让牛跑进来?”他们说:“我们赶了,但赶不动。”我问:“养牛的人呢?”这时养牛的人从树林里钻出来,我立刻找他:“大叔,请你把牛赶走,我们正在爆破,这里非常危险!”养牛的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牛赶走了。我批评了那几个警戒员:“你们应该准时赶来告诉我们,如果我们点了炮,那事情就不可收拾了!”他们都向我做了检讨。


  爆破队经过十多天的奋战,终于把渠道里的石头全部爆破了,完成了任务,这时还剩下一些炸药和雷管。我向潘连长建议:“我们还剩下一些炸药和雷管,我不想交回公社指挥部,因为工地里还有一块难啃的土方,锄头和钢钎很难打开它,我打算用炸药来解决它,你的意见如何?”潘连长同意了我的建议,结果,我们仅用两天的时间,用完了剩下来的炸药和雷管,就炸开了那块石子地,使连队的施工进度大大加快。一个星期后,连队全部完成了公社所交给的任务。


  后来我感到后悔: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一点炸药和雷管?当时上面对炸药和雷管的管理很不严格,人们可以随便用炸药来炸鱼,我们那边靠海,海里有很多鱼,我们用炸药来炸鱼该多好?当时的人思想很单纯。


  当爆破队长是我人生中最得意的一笔。


  七、垦荒和堵海造田


  内乱尚未结束,外敌又在虎视眈眈。


  1969年3月,中苏在珍宝岛发生了战斗,6月和8月,新疆又发生了武装冲突。事件发生后,苏联领导层反应十分强烈,强硬派主张“一劳永逸地消除中国的威胁”。中苏两国进入战争边缘状态。


  珍宝岛的枪炮声震惊了世界,也引燃了中国备战的烈火,中国军队调动频繁,机关疏散,老干部分流,全民大挖防空洞和防空壕,全国性的备战工作进入高潮,整个国家进入临战状态。1969年4月举行的党的九大,它的主旋律就是准备打仗。


  这时,传来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深挖洞,广积粮,缓称霸。”全国军民迅速行动起来,掀起了一场“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新高潮。大队革委会坚决执行上级“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有关指示,组建了武装民兵排,我的两个弟弟参加了武装民兵,两枝刚发下来的半自动步枪就挂在他们的床头,我这个基干民兵也被叫去参加军事训练。


  十月里的一天,大队召开了“声讨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大会,有数千人参加。会上,大队书记黄循湖和民兵营营长黄良端传达了上级“要准备打仗”的指示,会场里气氛热烈,情绪激昂,人们不断高呼口号:


  “打倒苏修社会帝国主义!”

  “打倒新沙皇!”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加强防卫,巩固海南!”

  “备战、备荒为人民!”


  会后由武装民兵排打头,数千人进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


  有一天夜里,大队民兵营进行了一次军事演习:阻击“敌人”从二场向海滩发动的“入侵”,武装民兵排在二场一带的海岸线上埋伏,准备歼灭“入侵”的“敌人”,我则和数百名基干民兵们在南港村公室一带待命,随时准备增援在二场的武装民兵排。下半夜,传来命令,“入侵”的“敌人”已被武装民兵排全部“消灭”,演习宣布结束。


  建华山大队人多地少,大米几乎靠国家供应,是吃供销粮的单位,如果战争爆发,敌人切断了交通线,粮食运不进来,我们就会不攻自破,粮食储备是一个大问题。大队党支部经过多次研究,决定组织一支垦荒队,到外地去开垦荒地,发展粮食生产。


  我报名参加垦荒队,垦荒队有一百多人,都是参加过水利大会战的水利老战士,在几次劳动中,大家从不认识到彼此相熟,同艰苦,共患难,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是值得信赖的老朋友。


  垦荒队的队长是潘正河,他也参加过几次水利大会战,跟我是老相识了。指导员黄守坚,是大队党支部委员,大队干部,也是垦荒队的最高领导人。有人说他城府很深,派性强烈,我是第一次在他的领导下工作,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出发前,大队给垦荒队下达了任务:用一年的时间,开垦荒地五百亩,一年后争取粮食、蔬菜自给,建造好队员的住房,还要养牛、养猪和养鸡,搞好副业生产,建立初具规模的生产基地,为以后的垦荒队积累经验,打好基础,争取三年后办成一个生产粮食的农场。


  十月下旬的一天,建华山垦荒队来到了冯坡公社凤山大队,这个大队旁边有一块很大的荒地,面积有几千亩,人叫升谷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地方总是长不了庄稼。凤山人以前在这里也开过荒,种过庄稼,但都是颗粒无收,后来他们就不再在这里种地了。凤山的人听说建华山垦荒队要在这里开荒种地,他们都笑着说:“如果你们在这里长出粮食来,我们都把裤子脱下来给你们看!”我们也对他们说:“我们就是要在这里长出粮食来,你们走着瞧!”


  垦荒队把家安好【先住在社员家里,等房子搞好后,再搬出去】。马上就开工了。垦荒队分三个摊子:开荒队、基建队和后勤组。我在开荒队里当了一个小小的组长。


  第二天早上,黄指导员把我们带到了升谷坡,好大的一块地啊!听人说,从这里走到对面,要花半个多钟头。这地里光秃秃的,寸草不长,连树木也很少,但地势非常平坦。如果真的能在这里开劈一个大田洋,种上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办成一个大农场,那该多好!我当时憧憬这里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新的变化:稻浪滚滚,树林成荫,牛群成群,人欢马叫,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后来我又纳闷: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凤山人就不用呢?


  我们马上就开始了工作:先丈量土地,我们带来了尺子和标杆,在地上做上记号,钉上标杆。我们准备在五百亩的土地四周挖一条大水渠,在一百亩、五十亩、十亩的土地四周也挖上小水渠,用于以后的排灌。


  丈量土地好了以后,我们就进行了挖水渠的劳动。挖水渠是一项大工程,工作量很大,我们全力以赴地干,大家的情绪很高,不怕苦,不怕累,仅用了十天的时间,我们组就提前完成了任务。


  我们组完成任务以后,就赶去帮助其他组干,十天以后,所有的水渠都挖通了。我们马上开始第二项工作:开荒种地。


  时值隆冬季节,天气变冷,不是种庄稼的时候,各组开垦一部分荒地,种一些冬天能种的农作物,先搞个试验,成功了,然后明春才大面积种植。我们组种蕃薯,其他组有的种芋头,有的种豆类,后勤组也开了一块荒地,种上了萝卜、豆角等蔬菜。


  我回乡已经一年多了,都是在外面搞水利什么的,真正在生产队里种地的时间很少,对种庄稼没多少技术,是个门外汉。再说,我们家乡人多地少,一个劳动力不够几分地,都不够妇女来搞,还用得你们男人来种地?直到现在,我连犁地、耙地都不懂,什么时候该种什么,不该种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理想是向外发展,头脑里根本没有个“农”字。


  我组刚种完蕃薯,基建队告急:需要大量劳动力,我留下两名队员照管刚种下的蕃薯地,带领其他队员赶去支援基建队。


  我们的房子准备建在离生产基地不远的荒坡上,地址选得很好:地势高,地形开阔,视界很好。我们赶去的时候,地基已经打好,男的有两栋,女的有一栋,还有一栋饭堂,准备盖四栋大草棚,很宽敞,将来住下一定很舒服。大队现在财力很困难,要盖瓦房是将来的事。盖大草棚需要大量的茅草和木料,茅草到处都有,但大木料就不容易了。我们没有钱买,要搞木料只能去“偷”了。


  在冯坡公社境内有国营岛东林场的林地,那里种有大片的木麻黄树,正好今年台风从那里登陆,刮倒了大批的木麻黄树。岛东林场是个很大的林场,从锦山、冯坡、翁田一直延绵到昌洒公社,在海岸一带种有大量的木麻黄树,连绵几十公里,但它的管理人员很少,很多地方都管不到。那时还没有【森林法】,偷一点木料也不会犯法,况且是单位与单位之间,这对我们是个极好的机会。


  我们选好了一个时机去“偷”木料:那天正逢下雨,天气也很冷,估计林段里什么人都不会有。队长、指导员亲自带队,我们拿着锯子、砍刀、斧头等工具,走了十多里路,就到了岛东林场。


  台风刚刚过去,林地里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被刮倒的木麻黄树,一片狼籍。真是意外的收获,我们专门拣笔直的木料,大、中、小都要,大家锯的锯,砍的砍,堆满了林段的空地,然后一支不剩地搬回了驻地。


  第二天,我们来了更多的人,挑选那些比较合格的木料,整理的整理,搬的搬,一天来回几趟。几天后,搞草棚的木料我们都全部准备妥当了。


  有了木料,我们就放心多了。这里荒山多,山塘也多,到处都有茅草,垦荒队采取分兵作战的方法,把任务分到各个小组,以组为单位收集茅草。我带领组员们到一口大野塘里收割茅草,大野塘四周密密麻麻都是茅草,有些长得比人还高,是盖草棚的好材料。天气冷,蚂璜多,我第一个跳进水塘里去,组员们看到我以身作则,也纷纷的跳进了水塘,大家不怕冷,不怕蚂璜咬,高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用毛主席语录来鼓舞斗志,一个个象勇士那样勇往直前,割的割,收在收,把水塘里的茅草全都捞了上来,这一次,又是我们小组割的茅草多,质量好。各个劳动小组展开了劳动竟赛,大家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没几天时间,茅草就堆得象小山一样。


  回到驻地以后,我的组员就告诉我:“我们种的蕃薯苗全都死光了!”我不相信:“不可能吧!”这十多天都下着小雨,没有太阳晒,怎么都死了呢?我到了蕃薯地一看,蕃薯苗象被晒干了的萝卜苗一样,全都枯萎了,我一连拔了几条蕃薯苗,下面都烂完了,没有一条长出根来。这是什么原因呢?我对农业生产技术一窍不通,找不出答案来。


  我没有把情况向队里反映,我准备再试一下,我告诉组员:“你们再去搞一些蕃薯苗种几畦,看看结果怎么样?”后来基建搞得热火朝天,又是盖茅草,又是抹墙壁,我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把这件事忘记了。


  一个星期后,我们的大草棚差不多要完工了,我舒了一口气,这时我才记起地里的事。我问那两个组员:“我们的蕃薯苗怎么样?”他俩苦着脸:“还能怎么样?薯苗又死了!”我赶到地里,连挖了几条蕃薯苗,根还是没长出,都烂掉了,我感到问题严重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找其他组的人了解情况,他们都反映:种在地里的种子都烂掉了,没有一粒种子发芽,蔬菜组的也是一样,什么菜苗都没长出来。我当时想:可能是气候的问题吧,天气这么冷,妨碍了农作物的生长,我就没有想到是地的问题。


  我马上把问题反映给黄指导员,因为他是队里的最高领导,又是大队干部,应该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黄指导员沉默了好一阵子,阴沉着脸对我说:“情况我了解,他们都跟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吧,这事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去扩散,一切由我做主,不要影响队员们的情绪。”


  我说:“我们要想办法解决种地的问题,地里长不出庄稼,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应该向大队领导反映情况,让他们都知道这里的情况!”


  黄指导员有点恼怒:“我就是大队领导,这事不用你来操心,你管好你份内的事就成了。我再强调一点,黄组长,请你不要把这件事扩散出去,扰乱军心。冯坡垦荒是大队党总支决定的,我们必须坚决执行!”


  看到他那蛮不讲理的样子,我也不想多说了,就退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地碱性太重,不适宜作物生长,种什么死什么,这地连野草都长不起来,你还期望它能长庄稼吗?于是我私下对别人说:“这地是盐碱地,不是种庄稼的地方,别在这里劳民伤财了!”我的话很快就有人报告给了黄指导员。


  在垦荒队年终总结会上,我也被评为五好队员,可是黄指导员却在总结会上恶狠狠地说:“有人制造谣言,说什么冯坡的地种不了,煽动大家离开垦荒队,制造分裂,我们必须跟这种错误行为进行坚决的斗争------”


  我非常激动,就走上去跟他吵了起来,许多队员都站在我一边,搞得他不好收场,大会不欢而散。


  我的下场可想而知,第二年,他把我赶出了垦荒队。


  后来我感到后悔,我当时就不应该跟他吵,他手握大权,随时都可以把你置于死地,我太幼稚了。


  春节后垦荒队再次出征,干了几个月,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结果,地里还是长不出一颗粮食来,建华山大队的垦荒失败了。


  文革年代是荒唐的年代,荒唐的人做荒唐的事。


  1970年春节过后不久,东郊公社党委发动了“农业学大寨,开发七零洋”的运动,号召全公社“在九大精神的鼓舞下,发动一切力量,以大寨人为榜样,打一场改变东郊农业落后面貌的人民战争。”公社党委决定在世界大队后海的海滩上堵海造田,建设一个大规模的农业生产基地,彻底改变东郊公社农业生产的落后面貌。


  农业学大寨是中国在20世纪60年代开展的一场运动。1963年,毛主席发出“农业学大寨”的伟大号召后,大寨一度成为政治版图上的重要地标。


  大寨是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公社的一个大队,原是一个贫穷的山村,农业合作化后,大寨人开荒造田,使粮食增加了七倍。64年2月10日,【人民日报】刊登了新华社记者的通讯报道【大寨之路】,介绍了他们的先进事迹,并发表社论【用革命精神建设山区的好榜样】,号召全国人民,尤其是农业战线学习大寨人的革命精神。此后,全国农村兴起了“农业学大寨”运动,大寨成为中国农业战线的光辉榜样。“农业学大寨”的口号一直流传到七十年代末。


  农业学大寨当时成为农村工作的主旋律。“开发七零洋”成了东郊公社农业学大寨的产物。


  春节过后,我又回到生产队劳动了,这时,我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我要老老实实的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过了小年后,公社组织七零洋大会战,各大队先后上了工地。公社组织指挥部,把任务分到各大队,大队再把任务分到各生产队,公社要求除老弱病残外,所有的劳动力全部开赴七零洋工地。


  这又是一次大规模的农业大会战,参加开发七零洋的劳动力达万人以上,后来我看到公社指挥部编印的【工地战报】上写道:


  “在开发七零洋大会战中,经受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锻炼的东郊人民,更加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们在农业学大寨的道路上迈开大步,英勇向前,向前!”


  我们大队距离七零洋工地最远,来回要走四十里路,天不亮就要上路,天很晚了才能回到家,而且天天都是如此。这对多次参加水利工地劳动的我是不成问题的,但对那些年纪大的人,特别是妇女来说,真是苦不堪言,因为他们回到家以后,还要挑水做饭,洗澡洗衣服,料理家务,很多人都忙到十二点钟以后。


  七零洋在世界大队后海的滩涂上,延绵十多里,这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树林,涨潮的时候海水漫过红树林,退潮了只剩下沟沟坑坑,是鱼虾繁殖生长的好地方。公社指挥部计划在滩涂边沿构筑一条大堤,挡住大潮的海水,然后在堤内平整造田,从文教河里引水灌溉,把这里变成东郊公社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据说,七零洋建成后,可以为东郊公社增加三分之一的水田,约五千亩,基本解决东郊人民的粮食问题。


  东郊公社三面环海,很多大队发展半农半渔经济,这里人多地少,没有水利保证,生产条件差,粮食问题长期没有得到解决,完全靠国家供应大米,当时的口粮标准是,每月大人17斤,小孩11斤,基本上不够吃,主要靠蕃薯搭配。


  我们几代人都是靠吃蕃薯长大的。当人们听到公社要在这里建设水稻生产基地,搞大粮仓,以后吃大米不成问题时,都感到非常高兴,一致表示坚决拥护公社党委的决定,踊跃参加开发七零洋的大会战。


  七零洋大会战的第一期工程是修筑大海堤,公社要求在大潮到来之前【五月到六月之间】要完成大堤合拢,时间短,任务重,各大队必须争分夺秒,争取在大潮到来之前完成任务。我们大队的路途最远,当我们赶到工地时,很多大队已经在滩涂里奋战了。只见十多里长的滩涂里到处都是人群,工地上红旗招展,劳动大军的号子声彼起此伏,工地指挥部广播站正在起劲地播送歌曲【学大寨赶大寨】:


  学习大寨呀赶大寨

  大寨红旗迎风摆

  它是咱公社的好榜样呀

  自力更生改变那穷和白

  坚决学习大寨人

  敢把那山山水水另呀嘛另安排

  干起来干起来

  大寨红花遍地开


  春节刚过不久,寒流南下,天气还很冷,泡在海水里很不舒服。滩涂里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红树林,我们先把红树林挖掉,然后挑土筑坝。滩涂里满地是於泥,有些地方甚至淹及漆盖,里面还有许多蟛壳和树根,不要说挑担,连走路都很困难。我们只得站在泥泞和海水之中,排成一列一列的队伍,一次一次传递着捞起的一筐筐的於泥。有时即使是小便急了也只能在海水里解决,因为排成长龙般的队伍不能缺少一个人,必须坚守岗位。每次上岸时,双脚被海水泡得发白,全身都麻木了,骨头就象散了架似的。


  最难受的是下了雨,於泥把全身都侵透了,个个都象泥人一样,仅露出眼睛,连嘴巴里也给塞进泥沙,身上到处都发痒,但你不能用手抓,越抓越痒,因为手上也都粘满了於泥-------尽管这样,人们还是拼命地干,这时,大家传递的速度更快了,大家一边干,一边朗读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中午,收工了,我撞撞跌跌地爬上岸,感到天气更冷了,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抖。当母亲递给我一碗冰冷的半干不稀的蕃薯粥时,这时我才觉得饿,我一口气地吞了下去,只觉得胃部隐隐作痛。


  天天如此,每天都是起早模黑,但我没有怨气,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有学大寨才能改变农村面貌,只有大干七零洋才有大米饭吃。


  两个月后,我当了渔民,离开了工地,但七零洋这部战车还隆隆地开动,很快,大坝合拢了,接着,堤内的滩涂变成了一块块水田,不久,文教河的水也被引了过来。据说,人们在田里插上了秧苗,不久,全部都死掉了,七零洋成了一片劳民伤财的半拉子工程。后来,人们在堤内挖了鱼塘,养上了鱼虾,再后来,水务部的人来检测,八门湾一带的海水严重污染。大片大片的红树林早已没了踪影,再也恢复不起来了,鱼虾都死光了,再也繁植不起来了,我们给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了什么?


  1981年11月23日,中共中央向全国转批了山西省委【关于全省农业学大寨经验教训的初步总结】,对大寨以及1964年以来农业学大寨运动作出政治定性,此后,农业学大寨运动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人们对农业学大寨运动进行了反思。


  但是,我们在开发七零洋的问题上,也反思了吗?


  八、渔场上的大竟赛


  1970年6月,大队把我调进渔业队,我当了一名渔民。


  进入渔业队后,我先在渔船修造厂当了一段时间的修理工。修造厂里有十多位工人,都是刚刚调进渔业队的年轻人,我们在师傅的指导下,每天选木料,拉大锯,工作虽然很辛苦,但伙食很好,天天是大米干饭,还有鱼吃,有时还有鱼拿回家去,工分也比其他社员高,比猫在生产队里干农活优越得多。几个月后,渔业队领导把我派下船,我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渔民。


  当渔民是我当时的愿望。我回乡一年多,尽管自己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刻苦改造世界观,听从组织的安排,在工作中埋头苦干,特别是在几次艰苦的水利劳动中,表现得非常出色,每次都被评为五好战士,但由于种种原因,还是没有得到大队领导层的充分信任,我想再继续努力下去,也是白费心机。再者,建华山人多地少,又没有水利保证,搞农业没有出路,我想来想去,还是当个渔民好,建华山是个半渔半农的生产单位,渔业是大队主要的经济来源,渔民的待遇比较好,我何乐而不为?在众多的回乡知识青年中,没有多少人去当渔民,因为当渔民非常艰苦,又要冒风险,我可能是屈指其数的少数几个。


  建华山地处清澜港的出海口,椰风海韵,风景秀丽,是旅游最理想的地方,但在六七十年代,阶级斗争风风雨雨,人们的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又有谁想来这里观光呢?东郊椰林成为旅游圣地,那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


  建华山大队渔业队是个很大的单位,有大小渔船几十艘,渔民三百多人,我被分配到机船队。这个队有两艘灯光船,是渔业队的支柱,是靠机械化捕鱼的,我被安排到2号船当船员。


  2号船的船长是庄光安,是个老船长,他十多岁就当了渔民,有相当丰富的海上捕捞经验。我刚调来的时候,他就亲自找我谈话:


  “欢迎你来到我们船,我们都是大老粗,在船上就你的文化程度高,将来灯光船要搞科学捕渔,要学习新的捕鱼技术,少不了你这个学生仔,本来准备送你到湛江水产学校去学习一段时间,但目前船上缺少人手,你先在船上锻炼锻炼一下,习惯海上生活,然后再去学习吧!”


  我对老船长的热情表示感谢:“谢谢老船长的关照,我一定虚心向你们学习,努力工作,完成生产任务,我刚来乍到,先锻炼一下好,学习以后再说吧!”


  灯光船出了几次海,也围了几次网,我克服了晕船的毛病,很快地习惯了船上的生活和操作。灯光船捕鱼是一种技术性很高的海上捕捞作业,这种捕鱼方法一般在夜里,渔船到达渔场后,先用探鱼器探测海里鱼类的活动情况,然后派出灯艇,用灯光引诱鱼类,如鱼类浮上海水上层,集中到一定的规模,主船就放下围网,把鱼儿一网打尽。


  2号船有二十多名船员,除了船长外,还有副船长兼驾驶员严居武,轮机员黄奇琼、黄宏明,出网师符安勇,艇长陈修存等,他们都是有多年捕鱼经验的老渔民,船员大多数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有气魄,肯学习,工作非常卖力,我刚来不久,就跟他们感情融恰,成了很好的伙伴。船长对我很信任,就给了我一个小官:当船上的出纳员,成了船上的钱粮总管。


  我刚来不久,渔业队里就召开了秋汛渔业生产誓师大会,简陋的会场里挤满了人,大家的情绪很高,会场里热气腾腾。


  大队党总支书记黄循湖也赶来参加大会,他首先传达了县渔业指挥部关于今年秋汛渔业生产的部署,然后根据本队的实际情况,具体布置了每个队的生产任务,紧接着就是每个队每号船表决心,订措施,搞生产大竟赛。


  1号船船长黄大俊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首先跳上主席台,发出了他铜钟般的声音:


  “脚踏船头,放眼世界,多捞大鱼,支援国家。我们1号船保证捕鱼两千担,以实际行动落实毛主席在九大中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的伟大号召!”黄大俊是渔业队中资格最老的船长,渔业生产经验非常丰富,文革中参加井系旗派,曾担任过县革委会委员。


  1号船船长话音未落,会场里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向1号船学习!向1号船致敬!”口号声、欢呼声彼起此伏。


  会场里安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一齐投向2号船船长庄光安,只见他涨红着脸,“通通通”地走上了讲台,一板一字,郑地有声:


  “撑舵靠毛泽东思想,捕鱼靠群众力量,我们2号船全体船员团结一条心,发扬革命加拼命的精神,苦干加巧干,坚决完成二千五百担。2号船的同志们有没有决心?”


  “有!”我们一齐吼叫了起来-------


  几天来的大风把天上的云彩都吹散了,东方吐白,银灰色的曙光冲破海面,象千万支水银灯在渐渐地升起,碧蓝色的海水被朝霞染红,接着,火球般的太阳从东方的海面渐渐升起,一刹间,太阳喷薄而出,发出万道金光,把大海照得通红通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收音机里传来了雄浑的【东方红】乐曲,一天新的战斗开始了。


  2号船走在全队的最前列。它象一把锋利的宝剑,劈开迎面扑来的巨浪,勇往直前,只用了五个多钟头的时间,就出现在七洲洋渔场。在广阔的渔场上,数以百计各种各样的渔船,你追我赶,争先恐后,乘风破浪,一望无垠的七洲洋,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鱼情观察员熟练地操纵探鱼器,两眼紧瞪着萦光屏。船长庄光安已经就位,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利剑一样的眼光扫视着海面,他双手紧扶着舵把,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渔船象一匹驯服的骏马,驰聘在辽阔的七洲洋上。


  “发现鱼群!”观察员惊喜地向船长报告。


  “继续观察!”船长沉着地回答,这时渔船放慢了速度,绕着渔场跑了一个圈。


  “继续发现鱼群,是大鱼群!”小黄兴奋地报告。


  在海面上,海水好象被煮开的滚水一样,沸腾了起来,一些小鱼在海面上跳来飞去,显然是大鱼追小鱼,大鱼吃小鱼的征兆。


  庄船长仔细地瞪着海面,一会儿,他果断地下了命令:“各就各位,准备围网!”


  这时,随着“呯呯”的响声,大家从各个角落奔上了甲板,人们议论纷纷:“大白天围网,能围到鱼吗?”“我们从来围网都是在晚上,哪有白天围网?”“白天试一下也好,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


  船长从驾驶室里走上了甲板,大家停止了议论,惊讶的眼光一齐朝向船长。庄船长一面笑容:“说啊,怎么不说了呢?是的,我们在白天从来没有围过网,今天是大鱼群,而且在水的上层,什么事都要经过实践才能得到结果,实践出真知,这是毛主席说的,我们不试验一下,怎么能证明白天不能围网呢?”经他这么一说,大家心里都有了底。


  网艇被推下大海,跳下了几个船员,接过了网手,接着,船长进了驾驶室,亲自掌舵,喊了一声:“围网!”轮机员开动了发动机,渔船带着另一头网手,出网师慢慢出网,机船缓慢开动,绕着网艇跑了一圈,带动着围网上的浮标,大海里马上划出了一个白色的大圈,这是一个非常飘亮的圆圈,好象图纸里的画画一样。“围网成功!”船长大声喊道,母船停了下来,捞网机慢慢地转动起来,海底里的网被拉了上来,我和大家都赶去帮忙,配合捞网机工作,白色的圆圈逐渐缩小。


  这时,海面上出现了奇迹,随着围网不断上升,被围困在网袋里的鱼跑没地方跑,也慢慢地浮到海面上来,最后,白色的鱼儿象沸腾的开水一样,在水中挣扎,跳跃,掀起阵阵浪花,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起鱼机开始工作了,一网袋一网袋的鱼被捞了上来,大的有十多斤,小的有几两,什么鱼都有,有大白扑、青甘、大池鱼、青兰-----还捉了几箩筐的大尤鱼。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大声喊道:“船长英明!船长伟大!”


  这一网足足捕了十多担鱼,大白天也能围捕这么多鱼,真是奇迹!


  接着,船长又下令下了第二网,这一网又捉了好几担鱼。船长说这是海上练兵,织累经验,开创白天围捕灯光鱼的新局面。收了第二网后,我们的船就开到了七洲岛附近。


  下午的饭菜真精彩,船长叫我们放开肚皮吃鱼,我吃了好多好多的鱼,真香!


  夕阳西沉,晚霞掩空,我们的船又开出了七洲岛,准备夜间作业。


  夜幕降临,灯火齐明,机声隆隆,都是夜间作业的灯光船,一艘接着一艘,一直连到天边。我们的船在离七洲岛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放下了三只灯艇,在离母船不远的地方抛了锚,成三角形布阵,然后船长把我们都赶去睡觉,只留下一个人值班。


  我刚躺下不久,蒙胧中听到船长的叫喊声:“快起来!鱼上来了!”我赶快穿好衣服,朝甲板奔去,只见离母船最近的2号灯艇灯光闪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叫喊声。这时,轮机声隆隆的响了起来,人们一阵繁忙起来,船上沉浸在临战的紧张气氛中。大锚拔出来以后,母船慢慢地向2号灯艇开去,一会儿,母船靠近了灯艇,艇上的人大喊大叫:“鱼上来了,有大鱼群!”船长命令小黄打开探鱼器,莹屏也出现了大量的鱼群。船长马上下令:“各就各位,准备围网!”船员们一阵紧张,各就各位,网艇被推了下去,母船缓慢移动,围网开始了,一会儿,围网接拢了,鱼儿开始跳跃了,人们加快了捞网的速度,网圈越来越小,鱼也越跳越多。有些鱼甚至跳上甲板。最后,剩余的网都被我们捞上来了,摊在网底里的都是鱼,沉甸甸,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上。这时捞鱼机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一网袋一网袋的鱼被捞了上来,在甲板上堆满了象小山一样,都是青兰鱼,还有很多尤鱼,做饭的船员赶快去拣尤鱼,足足拣了几大脸盆。


  接着,我们开始把鱼装进鱼舱里,我和几船员的任务是压盐,甲板上都是鱼,布满了鱼的液体,滑得很,再加上风浪又大,甲板上摇摆不定,连站都站不稳,我们简直是爬着运盐,把盐一箩筐一箩筐的倒在鱼舱里,压在鱼身上,搞得我满身都是鱼的鳞片,腥味四溢。


  这一网的鱼整整压了一鱼舱,足足有五十多担。还没等我们喘过气来,1号灯艇又发来信号,说那里又发现了大鱼群,船长命令把船开到那里,准备下第二网。


  就这样,我们全体船员发扬了不怕苦、不怕累和连续作战的精神,圆满地完成了第二网的捕鱼任务。从十点钟开始,我们连续下了两网,用了五个小时的时间,总共捉了一百多担鱼。凌晨三点多钟,船长叫我们暂时休息一下,养足精力,准备大干第三网。


  凌晨四点钟,3号灯艇发现了大鱼群,船长把船开往那里,准备下最后一网。


  母船准时开往3号灯艇,黑色的浪涛翻滚着,象小山一样,一座又一座的向我们压过来,母船摇晃得特别厉害。在艇灯的照射下,鱼儿不断地跳出水面,然后又坠落在水里,飞溅着朵朵浪花。大艇被推下大海,五名船员齐刷刷地站在艇上,手里抓着大网,动作规范,干净利落,船长一声令下“下网!”渔网象张开着的大口,鲸吞着滚滚的海潮。随着网纲绳的绷紧,大家的心情也象被栓在网纲上一样,越拉越紧。二十分钟过去,轮机加快速度,网纲绳越拉越紧,最后竟停住了,好象是被暗礁勾住。船长下令打开探鱼器,却发现这一带海底并没有暗礁,肯定是鱼太多了,超过了鱼网的承受能力,如果再加大力度,那肯定是网破鱼逃。这时船长果断下令:“放开网口,让一部分鱼走!”出网师把网口打开,一会儿,网纲绳松了,船长立刻下令:“收住网口,往上拉!”大家不约而同地往海底一看,好家伙,海底下好象有一怪物,掀起来的浪花象一座小山似的。这怪物越来越大,不断地往上涌,啊!是一网池鱼,足有几百担,大家笑呀,唱呀,跳呀,高兴地忘记了捞网。出网师符安勇高兴地催促:“快!快捞网!这样多的鱼,只顾高兴,它们会自己跑上船来?”


  这一网足足起了两个多钟头,把四个鱼舱都塞满了,起码有两百多担。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干了个通宵,下了三网,捉了一百多担,把所有的鱼舱全部装满了,然后胜利返航。途中,大家笑逐颜开,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电影【洪湖赤卫队】的插曲【洪湖水,浪打浪】:


  “南海水呀,浪打浪,太阳一出闪金光。晚上啊船儿去围网,清早啊回来鱼满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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