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有欢乐也有痛苦,还有那些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忆。
我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妈妈每天很晚才下班,倒不是因为她在车间里加班,而是下了班以后,她去水房洗家里的床单、被套还有一家人的脏衣服。爸爸下班以后,他领着三个女儿忙着做晚饭。
我和哥哥一个五岁,一个七岁,他叫小文,我叫小武。白天只有小哥俩在家,父母都去上班了,姐姐们去上学校念书。这个时候,哥哥总是对我说:“小武,你要炕还是要地?”,我四下张望,炕上的被褥需要整理,地上横七竖八的物件需要摆放整齐。我说:“要炕!”,然后,两个小哥俩叠被的叠被、扫地的扫地,开始忙碌起来。
有天晚上,妈妈回家了,她饭也没有吃,自己在炕上打滚哭,全家人劝了好一会儿,妈妈说:“车间主任说我把厂里的花包皮(原棉进厂时的包装布,很粗糙,工人们私下用来做毛巾)偷回家了,他说我每天最后一个回家,就是为了偷东西!”,妈妈抹了一把鼻涕,“我从来不动工厂的东西,有一次,我捡到一件工作服,都毫不犹豫地还给人家。”爸爸说,“主任明天再找你谈话,你怎么回答?”,妈妈目光坚定地说:“我要是偷花包皮,我三岁孩子都怕!要是我没偷,我谁都不怕!”。这件事以后,妈妈常常教育我们:咱们人穷志不短,身正不怕影子斜!
两年以后,哥哥上学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爸爸说:“把小武送幼儿园啊。”,妈妈说:“去幼儿园?每个月饷包要做六块钱啊,我舍不得呀!”。早晨,我一觉醒来,四周空落落的,只有我一个人在炕上睡觉,孤单寂寞,加上害怕袭来,我独自哭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去灶台找一点残羹剩饭。我站在炕边,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钟表,家里只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大姐和二姐念中学,由于学校离家3里地以外,她们每天中午都带着饭盒在学校吃。只有念小学的哥哥和三姐回家吃中午饭,他俩边吃饭,边谈论着学校里面发生的事情,我尽管听不懂,也在一句不落地听着。
一天早上,我在睡梦中被爸爸叫醒,他质问我,“小武,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往隔壁老王家扔大粪了?”,我恍惚之中记得夜里在院子里大便,因为害怕被家里人发现,迷迷糊糊地用铁锨扬到邻居家的院子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原来,家里已经几个月没有吃猪肉了。晚饭的时候,大姐端着一盆猪肉萝卜。“今晚谁也不许挑肉,我专门负责盛菜!”。为了吃更多的肉,我只好一碗接着一晚吃个不停。为了平息老王全家人的怒火,妈妈一声不吭地拿着抹布,挨个地方擦,直到人家满意为止。这件事,好长时间成了全家人饭后茶余的笑谈。
姐姐们放暑假了,我总是喜欢跟着她们的后面,因为没有人愿意带着我,她们都叫我“跟屁虫”。有一次,大姐领着五六个同学往城里走,她一直叮嘱我,不要跟着她们。可是,我就是不听,偏要跟着。我们来到一个供销社,大姐买了一筐萝卜,叫我看着这筐萝卜,不许走。我坐在那里两个小时了,有两个好心的姊妹俩认出了我,她们说道:“这个小孩挺可怜的,我认识她姐姐。”,就这样,姐俩抬着20斤萝卜,把我送回家了。
妈妈知道了这件事,对我说:“武儿,你自己搁家里闷不闷呀?”,
我说:“妈妈,我想去外边和小朋友玩。”,
妈妈说:“你不要和那些孩子玩,他们会欺负你的。等我抓些大鹅和你玩,哈。”。
没过多久,家了养了两只大鹅,还有几只鸡。前院是鸡窝,后院是鹅窝。我很喜欢大鹅,雪白的肚子,长长的脖子,走起路来晃着身体。一位邻居告诉我妈:我看见你家小武,经常骑着大鹅。妈妈对我说:“以后别骑着大鹅,它啄你眼睛怎么办呀?”。
哥哥很淘气,有一次,他竟然对着鸡窝撒尿,其中一只公鸡,照着他的小鸡鸡就是一口。“妈呀,蛋蛋出血啦!”,哥哥立刻被送到医院处置了。妈妈很担心,哥哥将来能不能留下后遗症?后来,那只公鸡被宰杀了。
到了九月份,小学开始招生了,二姐领着我去报名。仅仅上了一周的学,老师通知我,“你的年龄差一岁,等明年才能来报到。”。我心里十分失落,如果去学校通融一下,或者改改户口本,不就能够继续念书了吗?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有人在背后倒鬼,怎么都上了,又下来了?
这一年秋天,爸爸被车间选派去做脱产民兵。妈妈对爸爸说:“你是个班长,在里面管别人。你把武儿带去吧。”。过了几个月,爸爸用自行车带着我回家,他对我说,“这些饼干给你哥哥吃,你平日吃了不少。”。
这天,妈妈拉着我的手问道:“小武,你在民兵指挥部这几个月吃的怎么样?”,
我说:“可好了,还要排骨呢?”,
“你的小脸圆乎乎的,胖啦!”,妈妈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小脸蛋,“我们在家里上顿靠、下顿靠,你跟着你爸爸享点福,所以叫你爸爸带上你。”。
是啊,那个年代,家里的窝头饼子分着吃,每个人每个月才三两豆油,菜里面没有荤腥。大米、白面都吃不上,在玉米面饼子上面抹上一层大酱吃起来可香啦!
就在举国上下悼念伟大领袖的那一年,我正式上小学了。那天上午,我们全校师生排着长队,带着黑纱去俱乐部开追悼会。在会场上,妈妈因为悲伤过度,哮喘病发作,去医院输液。一个普通的纱厂工人对主席的感情是最真挚的。妈妈的童年生活那在万恶的旧社会,五岁的时候随着家里人闯关东,来到了日本铁蹄践踏下的东北大连。家里姊妹12个,由于生活所迫,她八岁就去日本纱厂做童工,受尽了鬼子汉奸的剥削和压迫,这种切身的感受,我们这一代都没有体会到。
尽管我的童年,因为家里很穷,快乐和幸福很少,但是和妈妈那一代人相比,我还能苛求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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