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觅出这么悠闲僻静的一个晚上来写点东西,真好。摊开破旧的本子,觉得好就写下来,觉得不好就划掉。若自认为气候差不多了,就在凌乱的线条中找出尚未阵亡的只言片语,穿成一串,就是一篇。
11月份算是暮秋了吧?也难怪,这几天温度低得出奇,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冷,往年的11月还下过雪呢。一周前的某一天吧,西安的树叶绝大都黄了,落的满地都是,矮冢一样在路边重重叠叠地堆着,让人猝不及防。原来一棵树可以长出这么多叶子啊。本来尚有些许秋阳的余晖,但刚刚浇过一场秋雨,我身所处的世界一下子就凉透了。
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走走停停,像只小蚂蚁为了过冬一样忙碌奔波。所幸,今晚我在路途中有片刻闲暇可以看看路灯下仅存的半绿的叶子,它们半明半暗的脉络在晚风里瑟瑟发抖,飘忽朦胧的雾气笼罩四周。看看和我一样孑然孤独的行者们,谁也不愿朝别处多盯一眼,尽管把整个身体都埋进轻裘重铠快步行进,但还是冷,不可抗拒的凉意翻涌着侵袭而来,直至骨髓,至少我这样觉得。怎么突然就这么不抗冻了呢?
这里的夜景极尽荒凉,方才我的面前斜摆着一支笔,一个开了胶的作业本,扉页字迹潦草。瓷砖是白的,墙是白的,灯光也是白的,在玻璃上朝终南山舒展开来,越来越暗淡,直至消失。背后是图书馆,落地窗透出来的光不甚明亮,偌大的教室也没什么人,角落的桌子上胡乱堆着几摞书。帘子呆呆地半张着。窗前的砖石路旁栽着四五棵白杨,高高瘦瘦,光秃秃只剩下枝桠,秋意般遒劲而料峭。远处呢?远处更萧条了,充当背景的幕布黑极了,随手撒出去寥寥几点灯火,要么亮得刺眼,要么像吊在栋宇间的星星,还有畏缩着打盹的霓虹,参差不齐,不怎么整洁干净。只有银杏还有些意思,一排一排规规矩矩地码着。叶子当然也黄了,但那种颜色极其纯粹柔美,不掺半分杂色。落了的掩盖住砖石泥土,留在树上的更多一些,由远及近,从上到下,一片舒爽。但就算是银杏,也终究捱不过草木凋零、清露白霜的折磨。
初中学过一次《再别康桥》,当时老师说的“哀而不伤”四个字,我不懂;高中老师也说过一次,我不懂;甚至到后来一位大学语文老师又说过,我还是不懂。现在,没有再说起“哀而不伤”这四个字,但这种玄而又玄的情绪,我一下子就理解了。感秋叶萧瑟,所以哀;念飘零绚烂,故而不伤,深怀迟缓而鲜明的悲剧色彩。倒也不是非要在这渺茫干瘪的苍凉中压榨出华丽虚浮的呻吟来,耍耍文字功底。也不决然是深秋叶落的缘故。若非人情洄溯,也不至于执笔嗟叹。
很多事情,我直至现在才算有一点醒悟过来。但若要真正认认真真说起来,似乎也没几句话。
没有必要急着变成熟而刻意做出一副老成沉默的样子,长大是个过程,都是拿时间苦熬出来的,得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慢慢地修炼和酝酿。哪怕到了真正懂得沉默的年纪,我想也不会像带着面具那般少言寡语。成熟两个字,是相对而言的,总得有个用来形容的对象和赖以存在的基础,如同说大小一样,骆驼纵是饿死,也比马大。急也没有用,心太急只会让本来就萎靡的岁月变本加厉,越发蹉跎。有些跟头没栽,有些事情没遇到,就不会明白自己还欠缺什么。我以为它会让我规避形形色色的苦头,但是这种不合时宜且有违本性的沉默反而让我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无论好坏,我连探嗅和触摸的机会都白白丢掉了。很多非1即0的事情我也要思前想后,现在想想,我是被生活给吓懵了,没有必要。生活还要教会我很多东西,既然一直在被生活教做人,那就学吧,总有一天我会驾驭它的。幸而,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还很年轻。
有些事情,不得不学着精明一些;但对于出自本能的东西,我愿意永远保持炽热、愚钝和莽撞。光明要存在,黑暗也要存在。光明如糖衣,而黑暗是药粉。算是在黑暗里呆过,我明白光明之可贵,也明白如何更好地在变幻无穷的世界中保护自己最朴素的品性。
我见过六月里蜂蝶翻飞的石榴花开,那是绯红的热烈;见过山门外化得斋饭的僧侣归来,孤独的藏青。睥睨喧嚣,我祈祷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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