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要过去了,周五晚上我翻着手机上的日历数节气,窗外如水月光洒进来,简直就是长者清澈的眼神,我蓦然一愣,是不是必须回去看看母亲了。
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却走了一个夏天。见到母亲后,一顿数落不该放下工作、不顾孩子老婆之余,母亲聊天的话题是她的母亲--我的姥姥,背景是母亲红红的眼眶。姥姥今年九十出头了,身体倒还硬实,和我在乡下当老师的大舅生活在一起。听我提到回去看看她老娘,母亲立即有了说走就走的冲动,从后屋抱出来一大堆准备好的衣服、枕巾、毛巾、香皂、牙膏之类的日用品,这哪是冲动,倒是我被冲动得鼻子酸酸的。还有突然间冒出来包好的米面油、头疼感冒常用药,我笑称这是好多单位去职工家慰问经常见的东西。
公路两边的高树矮丛迅速向我们身后跑去,母亲的手不停地指划着,导航兼向导与喜鹊和百灵的不时腾起,交织在我眼前。我又一次必须认识道路两边的景观,这是镇公路,那是乡水库和小学,还有村里的小树林,哪里有黄嘴鸟窝,哪片地经常种啥,哪一面的庄稼长得旺。尽管我看到的景象与母亲讲得不一样,倒也能想象出半个多世纪前的影子。按照母亲的介绍,在白色碎花点缀一大片茂盛的土豆自留地边上,她的讲解告一段落,自顾自地抹一把额头的汗珠,高声地吆喝着弯腰伺弄庄稼的背影。
艳阳在这里仿佛没了劲头,和着乡间泥土和植物的潮气,我觉得浑身少有的自在。还没享受够乡间清香的空气,我不得不赶紧甩掉姥姥家的大黄狗,来不及脱鞋,盘腿坐在长长的后炕上,与大黄对视。拉着老娘的手,母亲低低地抽泣声,让门口的大黄摇着尾巴蔫头出去了。在一顿像我一样的被数落过后,母亲开始收拾原本干净的屋子,桌椅板凳她都要擦抹一遍,炕上的被褥重新展开来再叠好,把能看到的衣服统统放在大洗衣盆里,姥姥伸着胳膊阻拦也不管用。
前乡后村闻讯赶来的舅妈婶子围坐在炕沿上,停下手的母亲,先来一段围绕三亲六故的简介,然后开始听母亲和一大堆我上次来认识过一次,这次来又重新认识的亲戚们聊天。镇上、乡里的政策估计是在新闻里听到过,每一个“论点”,母亲都与大家同声称赞:“这个政策好啊!”另外一些关于亲戚们的变化,则是出乎母亲意料,有母亲不时发出的惊讶声为证:“你看看,你说说!”“出息了,有本事!”谈论到本乡的年长老人,多数时候是婆子婶子们一起掩面叹息和落泪,不时地需要姥姥用长辈的口气去劝阻,然后一起感概时光的飞逝。
看来最让母亲惦记的除了与自己老娘的相视泪眼,就是她生活的这片土地。不大一会儿,送走了好客的亲戚们,母亲像个孩子似地拉着我去不远处的庄稼地里,脚步的轻灵我是比不上。地里的庄稼已经不再是自己耕种,每一片地里,站着一个高大的机器,伸出细长的胳膊不停地转着,从胳膊下面喷出强劲的水雾。尽管是如火的夏天,地里的作物一点也不打蔫,母亲蹲在垄沟边上摆弄绿油油的庄稼,顺手拔掉干黄的野草,嘴里喃喃自语着拔草的要领,比我家孩子背课文可熟练得多。弓腿、下腰、伸臂、收手,母亲不时地还要比划几下镰刀割麦子的手势,娴熟中满是美好的记忆。
一大片平房顶上炊烟升起,清香的空气中夹着小米粥和熟麻油的味道,母亲和姥姥看着我狼吞虎咽,不住地把油汪汪的烙饼递过来,我索性把黄灿灿的鸡蛋和脆脆的土豆丝卷在饼里,一口粥一口饼,腮帮子鼓了再鼓。
欣赏够了窗外夏夜的繁星点点,转回屋伸个懒腰,我听见姥姥在里屋给母亲讲述今年村子里的变化,低低的讲述伴随着母亲的鼾声如雷,这时候母亲的手一定还挽着姥姥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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