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风物至此,时令悄然已是大雪。古籍上说,大雪时节分为三候:“一候鹖鴠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大雪,太阳直射点直逼南回归线,对于北半球来说自然是至阴时节,所以鸟都不叫了。继而,月盈则亏,阳气萌动,万物动情,再继而,草木抽芽,春意渐生。从理论上来看实在是这样,但不知道是百千年来的气象变化还是理论与实际的落差,往往等到立春还穿得住棉衣。大抵阴阳的转化需要长久地酝酿,就像你我都在忍受着岁月的漫长。
重庆清冷的初冬,给人的感觉是寂寞的。几乎从来不落雪,也几乎没有北风吹,但冬天又确实来了。这样的虚无的实在,又怎能不让人感到寂寞!但南方的漫长的冬天纵然有百般不是,至少还有一桩是好的,适合潜心读书。
张潮在《幽梦影》里说:“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这样的分类着实细腻,但也未免太过矫情。中国的读书人历来有一个毛病,风花雪月的士大夫情节严重,心疼自己。放在人心浮动妖艳的而今,冬天又确实是一大上好的天时,外面世界的寒冷,心神的沉静,足以让人乐于呆在温暖的家中,潜心地去读一读书。
我们从小就知道寒窗苦读,知道囊萤夜读,古人寒夜读书,常常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高中状元。换成流行的话,就是所谓过朴素的生活,怀揣最遥远的梦想。在我们小时候,听过这样的故事,对寒夜读书,多多少少有一些向往。冬夜漫漫,把手机远远放在一旁,我们也可以尝试着夜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散文小说。
冬夜尤其安静,古人说:“寒夜兀坐,幽人首务。”在名利场忙碌过后,不妨找这样一个深夜,或开暖气,或用棉衣把自己拥紧,端坐在一盏古老的台灯前,听一听自己的脉搏,和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你可以随便打开一本儿什么书,但一定要是装帧精美的纸书。无数文字得以在眼前连缀,仿佛美女的肌肤在深宵里慢慢展露。秦汉气象,魏晋风流,一切在眼前云烟般漂荡,心里隐然便有浩然之气。老子、屈原、苏轼等等偶像也从容地穿越千百年时光,在我耳边缓缓念叨,给我带来一种安宁的喜悦,又总让我怀疑冥冥冬夜里有一条贯穿古今的神秘小道。夜静风微,残挂枝头落叶趁着黑暗飘落下来,轻轻敲打窗棂。我隐约听见先贤哲人在闭目冥想之后,发出一声了亘古的叹息。于是我再翻开一页米黄色的纸,继续去叩问那扇文字的窄门,看看他人是究竟如何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
若是有一杯热茶,那就再好不过。金圣叹说:“雪夜围炉读禁书,为人生至大幸福。”他说的炉火已不复为当代人所拥有,但我们有电热炉和暖气。于此之外,想在夜里寻找温暖,喝茶也是一大值得推荐的方法。茶叶不求珍贵,但一定要醇厚,茶汤不一定要涩香,但一定要热乎。茶和酒不一样,酒是清狂的逸士,茶是内敛的君子。寒夜读书,身边一杯随时斟满且白雾缕缕的茶水,不仅能助人增添身体的热量,还能教人有心去慢慢体会书本中细微的小心思和大智慧。漫漫冬夜里的茶和书,一样能把人染成一名厚德笃学的谦谦君子。茶香和书香慢慢浸入一个人的毛孔,在那么深的夜里显得那么安宁美好。
我的许多朋友都对我说,读书急不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把自己身体当偷来的破自行车使。其实读书于我而言,并非为了理想所迫,只是出于我简单的喜欢。冬夜漫漫,读书饮茶,更是一桩难得的雅事。此中有真意,妙处难与君言。清朝有个大名士袁枚,大概也热爱这项活动,他曾作七绝一首,题为《寒夜》:“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烬炉无烟。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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