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部队驻扎在皖西大别山区响洪甸水库旁的一个山沟里,离我们营地十几里地有一个小镇――安徽省金寨县响洪甸镇。镇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却也有一个新华书店,我就经常到那里去买书。离我们营地三十多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大一点的集镇,六安县独山镇。一个星期天,我一早就请了假,背着一个黄挎包,到独山去。那里没有公共汽车,我沿着一条盘山公路步行。公路的一边,是墙壁一样的峭壁,另一边是悬崖,悬崖下面是一条大河,河水从大山里流来,汹涌湍急。道路起伏,蜿蜒曲折,宛如一条系在山脚的丝带。有一段时间,我们每天乘着卡车,在这条道上行驶,现在想起还感到害怕,车沿着悬崖边行驶,经常有急转弯,一不小心掉下悬崖,就会车毀人亡,粉身碎骨。一个人行路是很乏味的,路上行人稀少,到独山时,已经过了中午。那次在独山,买到了鲁迅的《呐喊》和《徬徨》两书。还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地方打坑道,离那里十余里,也有一个小镇,叫鲜花岭,一天,我们班一个安徽望江兵陪我一起去鲜花岭买书。那个鲜花岭镇比响洪甸镇还要小,周围到处是盛开的杜鹃花,镇名由此而来。那个书店里,有一个姑娘,让我至今难忘。她也象鲜花一样美丽,十八、九岁,浓眉大眼,梳两条粗辫子,穿着仿军装而做的黄上衣、蓝裤子。见我们进来,她惊奇地睁大双眼望着我,望得我很不好意思,临走时,她又拿出一个本子,叫我签名,还叫我写下地址。不久,她给我来了一封信,我也回了她一封信,以后她又接二连三地给我写了几封信,我没有再给她回信。回想起来,是我辜负了她,但部队纪律严明,那时我只能选择那样做。那次在鲜花岭,我好像没有买到鲁迅的书,我有三本从鲜花岭书店买来的书,《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书的扉页上写着:“一九七三年购于安徽省金寨县鲜花岭新华书店”,而我收藏的鲁迅书籍中,没有发现这样的记载。一九七四年春节前,我回家探亲,由合肥、南京一路寻找鲁迅的书,在南京买了鲁迅的《朝花夕拾》、《花边文学》、《且介亭杂文》、《伪自由书》等单行本。那年,我在大别山区辗转过多处地方,野营拉练,打坑道,到农场劳动……无论走到哪里,我的挎包里总是装着鲁迅的书,鲁迅的书陪伴我度过了那一段艰苦而充满情趣的时光。
一九七五年以后,文网渐开,书多了起来,但我仍以阅读鲁迅作品为主,仍在不断寻求鲁迅著作。我记得当年借《鲁迅小说散文诗歌选》时,书中夹着一张字条,是书的主人借书给我的老乡时写的,略云:“还有一本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是用文言文写的,但可以看懂,如有兴趣,亦可一阅”,但在鲁迅著作中,我一直未见到这本书。记得是一九七五年的最后一天,我在我们地区纺织厂图书馆借到了这本书。一九七六年元旦下午,天降大雪,天地茫茫,我坐在厨房火炉旁,看完了此书,颇似古人的“雪夜闭门读禁书”,此情此景,至今不忘。
读了《中国小说史略》以后,我对中国的古典小说又产生了浓厚兴趣,但我阅读鲁迅作品的兴趣一直未减,于今已四十余年。每过一段时间,我就将鲁迅作品全部阅读一遍。鲁迅作品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我涉足官场,却洁身自好,不可夺志;阅世半生,而不谙世故,疾恶如仇。痛恨黑暗,痛恨腐败,痛恨专制,痛恨特权。不随流,不逢迎,不诌媚,不卖友。仕途多桀,屈身下僚,非不知升官之道,实不愿委屈求之。堂堂正正,磊磊落落,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此皆先生所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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