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刚刚成立时,母亲是一个乡村小学的一年级学生,母亲九岁的时候是学校宣传队的成员。在乡镇每年举行的一些重大活动里,母亲所在学校的宣传队都要进行一些演出活动。父亲16岁的时候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他家境贫寒,一次他看见9岁的母亲在扮演一个海螺姑娘,母亲的演出赢得了群众的阵阵掌声,也给少年的父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我也是一个16岁少年的时候,离开故乡18年再次脚踏乡土的父亲给我们姐弟几个笑呵呵地讲起了母亲9岁时的那次演出,他说,那天他看母亲是仰望星空。
母亲20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27岁的父亲,父亲家境仍未有多大的变化,他们结婚后过起了贫穷而安静的生活。1964年的春天,父母挑着一担箩筐,离开了生养他们的故乡,那扁担的两头一只箩筐里是姐姐,一只箩筐里是哥哥。
他们来到了与湖南比邻的湖北的一个农场,农场的生活很有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和我的弟妹们相继在这里出生、生长,在我的记忆里,住房窄小、衣服打着补丁、还有挥之不去的饥饿、更不用说有一点儿零食解解馋、手里攥着一分钱的硬币了。父母辛苦地劳作却养不活他们的六个儿女,年底总是欠生产队的钱,有一年,年轻的父亲躺在医院里半年,我、妹、弟生病相继住进了农场的医院,那一年,母亲是以泪洗面过着日子。
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父母经常为家里没米下锅、没油炒菜、没煤油点灯而发生口角。每当这时,我们兄妹几个都蜷缩在角落里,我很质疑父母的感情。读小学四年级暑假的一个阴天上午,生产队放假一天,父母难得休息,我们兄妹几个在外面和自己的小伙伴玩。我回家找一本书想看看,进屋拿书时听见父母低低地说着话,我很好奇,悄悄进入卧室,发现父母正并坐床头看《红楼梦》。他们一边看一边低声交流,见我探进头,惊慌地分坐开来,这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见过父母如此亲近。
父母年轻的容颜我已不大记得,他们年轻时很少照相,也没保留一张他们年轻时的相片。一天,母亲对我提起:你父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好,你弟弟的样子就是你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哦,原来母亲一直把父亲的美好揣在心里。
父亲的生日阴历是七月初七,他曾说那日子是牛郎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年轻的父亲虽说家境贫寒,可他着装干净整洁,喜欢拉二胡、吹口琴,家里常常是年轻人聚会的地方。与我的母亲结婚后,个人爱好丢在了一边,孩子一个一个地出世,他们的劳动也繁重,春天积肥播种,夏天插着稻秧扯着田间杂草,秋天忙着收割,冬天和农场的劳力挑着土把江堤加高。父母的情感交流大多是今天赚了多少工分、家里的柴米油盐、孩子天天要吃的饭、哪个孩子要上学了,等等的琐事没完没了。不知银河的牛郎与织女经历了人世间的这些琐碎的事情没有?也不知他俩如果经历了人世间的这些繁琐的事后是否仍盼望着每年的七夕鹊桥相会?
父母年轻时吃了很多苦,晚境时他们的小儿子因一场车祸意外离开了人世,父母的黑发一夜成霜。为了离开那特定的环境,我们把他俩从乡镇接到城里,他俩整晚不睡说着话,听街上来来往往的车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与低沉的声音,看街灯透过窗玻璃照着房间的角角落落,回忆着小儿子在他们身边的点点滴滴,那几年他们是相扶相伴着走过来的。
岁月是如此地蹉跎,父母在蹉跎的岁月里亲近着、争吵着、念叨着,长大后的我们不时做着他们的情感疏理工作,发现他们最大的矛盾是觉得对方对自己关心太少。前两年,母亲因肺炎住院10天左右,期间三天高烧不退,父亲在家知道这个情况后,一天打几次电话寻问母亲的病情。母亲出院后,父母很少争吵,如今的他们单独生活在一起,门前一畦菜地是他们的花园,没事就侍弄辣椒、茄子、豆角、苦瓜、菜苔、香菜、白菜。我们每次回父母的家就带一点蔬菜走,父母为此很高兴。
五十多年的时光从父母的指尖流走,父母的爱情已成了相濡以沫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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