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本打算去看电影或者去吃点什么,夜色尚佳,适逢周末,算是个好时光。于玩乐、欢闹、聚会、喝酒、撸串都是好选择,一番纠结,消遣以散步来消磨。
这段日子心里颇不平静,宁静就更谈不上,邂逅如此静丽、悠然、清盈的周末再难得不过。本打算连手机也不带,只安安静静地走走,可习惯终究拗不过既得习惯,手机还是随手就揣带而出。
沿途,有车水马龙,但算不得灯红酒绿。小城便是小城,到了晚上就要沉睡,有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感。两步、三步、散作几步子,步子就凌乱不堪,罢了、罢了,闲碎的树影轻轻晃动,斑斑点点,偷了几许路灯的昏黄,缺月的晚上,夜里的疏星显得格外明亮。倘若心情可以如波纹晕开,那么这冬夜的静谧算得上一种境界——事实是:喧闹常有,独处难有,一群人的狂欢简单,一个人的寂寥却艰难,如果抛却杂念,当真正能品尝独处之味,方嚼得一两片自由的清朗。
无明月以引路,无清风以抚面。这等残风碎月的夜晚,尤其是在冬天,不适合出门,况且零星的碎叶飘落之时,隐约夹杂着几滴极凉、极阴、极寒的冰雨。宋朝有个“嬉皮”的东坡是个有趣、有味、有情调的人,可以竹杖芒鞋轻胜马、要去一蓑烟雨任平生。我呢?微末草芥,没带伞就只好蜷缩了头,加快脚步而已。
不时,来到无际的长江边,也见到了万里长江第一塔——振风塔。前两次来时在白天,人多车嚣,毫无光景可言,晚上确是第一次来。见到这巍峨、净亮、武威、糙柔的塔,心里不免有些震撼——古往今来,不论庙堂江湖、殿宇楼阁,无不高大威猛以震人心,从而产生敬畏;无不精致灵秀以摄人魂,从而产生怜爱。这静静耸立在江边的塔却十分古朴、安详。
爬上堤岸,顺着延伸的方向走。远处的轮渡沉闷地发出遥远而神秘的声响,远处的桥,以及桥上装饰的灯光,像渔火,尽管这个冬夜里没有月亮倒影其中,也没有缥碧、洗练的江水,也少见孤帆远影碧空尽。可这恰到好处的分贝刚好可以触听到江水滔滔之声,因而,我伫立方久,只是努力屏蔽一切噪音来听这江涛流响。
雨渐渐下得大了,堤岸和江边的人慢慢少了。望一眼这景,我想起之前话剧的一幕对白“八百里迎江望月,一千年山寺沉香”。说八百里不为过,这长江水又岂止百里,南北纵横、断犬牙交错之脉,将这宜城嵌入历史的浮雕之上,浮江而自流;说这山中寺庙有千年也不为过,去年在五横乡的一座深山里见到一座观音庙,其始建于唐,历经风雨,香火绵延至今,香客近则临省、港澳台,远则东南亚、欧美非。一言之,这地算是物宝天华,钟灵毓秀相符与人杰地灵,及此,我还在触听江水涛声……
细冥,思若能接千载之前,视可通万里之远。一冬夜,远处渔火点江明,近处江水淘鬼精。灵雨隐冷月,暗树藏佳音,江水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忽聚忽散,而这大江东去浪淘尽之猛,却淘不尽滚滚江川涛声,斗转星移千年,沧海桑田变迁,这江水还在不急不慢地拍打这更迭了数代的堤岸。
昨日的浮桥,冬则霜雪,人迹板桥,浮水涌动,桥动,桥上人亦动,继而,人、浮桥、江水皆动,倘使黄昏,浮光跃金,即便没有春和景明,也能是一方好景。淘洗的波涛,阴风怒号时,拍岸惊空,断冰淬玉;疾风骤雨时,千里江峰,卷起万堆雪,而风平浪静时,水皆缥碧,孤帆远影。然江涛无情不喜怒,沉寂的螺丝、河蚌、浮萍,细腻的沙子、尘土、碎石,不成沟壑却流纹的岸土,浪继续拍打,涛水依旧,淘尽江上几烟雨。
继续倾听隐藏在喧嚣尘世的江涛声,静一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其共鸣,一升一降,一沉一浮。方有顿悟:江水的智慧远比人要高明得多,江水虽有千钧之力,却不会引满弦而出,细水长流无尽头,静水深流入筋骨,于是乎,你即可明晓,原来心情本身可以如涛,潮起潮落,潮头看,看江水沉浮,宠辱不惊;于是乎,你的呼吸可以平稳许多,没有必要过度得紧张、松弛,本皆无度。放之于自然宇宙,何事不可解脱,何情不能放浪,何心不是唯一?静如江水之心灵该是多么强大,包容、海纳、平衡、转化、归一。万物皆于我如浮云,纵然不能像庄子一般曳尾于涂,也可化作江鱼一条感受江涛的呼吸,当鱼肉腐烂,化作别物口中之食,当鱼骨沉寂,变作沙中之石,沉潜不见朗月清风,但江涛淘淘之声仍在,拍打、沉浮、起落、动静……
亭檐坠雨,雨落长江水,江水滔滔无休止,生活的江水又何曾不是这样,即使,岸边的车流依旧消失在昏黄的路灯背后,远处的轮渡还在寂寂前行,水面的渔火闪烁,最后一个人影远去,江水无声,亦淘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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